第470章 罪不至死的

  第470章 罪不至死的

  之後的事,張柬之也聽得雲裡霧裡,聽起來像是京兆府尹在與各縣討價還價,最後朝中只負責修路,餘下的經營建設都交給了各縣,能夠做出多大的成效,也全看他們各自的治理本領。

  大抵上,就是在這方面來回討價還價,各縣當然是希望朝中能夠多給一些錢的。

  當然,絕對不會將這些錢給這些官吏,而是給勞作的鄉民與工匠,為此一共六千貫錢的建設用度,各縣一分也沒多少了。

  三十六個縣,每個縣也只能分得百餘貫錢,如果是重要的幾個縣可以多給一些,但也要從這六千貫錢中分。

  譬如藍田縣拿到五百貫,就要從其餘的縣的份額中減少。

  張柬之聽了一個大概,原來京兆府行事也不是絕對公正的,在建設上各縣的貧富有差異,會有偏心也能理解。

  這些天,張柬之一直看著狄仁傑交給自己的事,各縣的貧富不僅僅與各縣的作坊有關,還與位置有關。

  位置好的縣,京兆府先給幫扶,尤其是咸陽縣,新豐鄉,藍田,渭北各縣以及涇陽這幾塊要地。

  從某種方面上來說,京兆府對各縣的安排是殘酷又顯得公平的。

  傳言中,許敬宗就是一個酷吏,在許敬宗任職京兆府以來,治理上十分嚴苛不說,本著能者多拿的準則,京兆府更看重結果。

  各縣能做好就做,做不好就別幹了,如果連個縣令都做不好,京兆府會毫不留情地上報吏部,甚至你還來不及主動辭官,就被革職換人。

  許敬宗掌握京兆府以來,這種情況更甚,既殘酷又無情。

  這位京兆府尹又是一個手段很高明的人,這場談話的過程中一直都是處變不驚。

  張柬之第一次進入京兆府,感受到這裡的氛圍,看到已有縣令打了起來。

  這裡的氛圍不太好,而且很彪悍。

  實在不是自己這等文弱之人可以立足之地,可再一想,張柬之又覺得自己去西域吃過沙子,也吃過苦,該不會弱於他們。

  再看看一旁的狄仁傑,他一臉憂慮地坐著,也沒有講話。

  待這場鬧哄哄的爭論結束,張柬之走出京兆府時,還有些暈乎乎的,要給各縣的官吏講課?

  「懷英?」

  話語聲落下,沒見回應,張柬之低著頭繼續走著又喚道:「懷英?」

  依舊是沒有回應,張柬之再回頭看去,狄仁傑早就不在了,問向一旁的官吏,「懷英人呢?」

  小吏回道:「說是要去大理寺,剛就跑出去了。」

  張柬之悵然若失,多年的交情,似乎都有些淡了,他失落地走在長安,不知不覺來到了晉王府。

  看了看府內有不少忙碌的身影,張柬之打算離開,轉身剛要走,迎面又撞到了紀王。

  李慎道:「柬之兄?你怎麼來了?快來幫忙,我們正好缺人手。」

  「不……不……」

  「柬之兄來了!」

  聽到紀王朝著王府內大喊,張柬之神色痛苦。

  李治還戴著粗布手套,也掛著圍裙,道:「柬之,快來幫削木頭。」

  張柬之忙道:「晉王,下官身居要職不敢耽誤……」

  「你什麼要職,不就是教書嘛,我與京兆府尹是莫逆之交,伱儘管耽誤。」

  言罷,張柬之就被一群人拉進了王府。

  王府內,一群工匠正在埋頭忙碌著。

  李治詢問道:「幾天不見,你怎麼一臉喪氣?」

  張柬之也不打算幫忙,更不想碰這裡的木料,失落道:「下官想不明白,為何要給官吏講課。」

  李治用尺子丈量著一塊剛削好的木頭,道:「朝中的每一項安排,都是深思熟慮的,既然需要你教官吏,必定是有原因。」

  李慎搬著一盆的泥塑倒入一個另一個水盆中,而後捲起衣袖手腳麻利地清洗著,一邊道:「嗯,現在各縣的官吏都是年輕人,難免在想法上有些不對。」

  「如何會不對?」

  李慎將雙手從水盆中拿出來,又在圍裙上擦了擦,解釋道:「就是想事的方式,需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官吏,不能做什麼事,需要做什麼樣的事,還有就是建設上遇到的種種問題。」

  張柬之撓頭,不語……

  又過了片刻,見晉王與紀王也不搭理自己,張柬之便離開了自己,他也不知道該找誰,在朝中的朋友也就這麼幾個。

  來到平日裡自己常去的酒肆,倒是在這裡發現了裴黑臉。

  裴炎道:「柬之兄,好久不見了。」

  張柬之乾脆坐在他面前,找店家要了一碗麵。

  面送到了自己的面前,張柬之剛要拿起筷子吃,見到裴炎與當年在西域時沒什麼變化,還是板著一張臭臉,臉黑得好似每天都有人欠他的。

  說他是裴黑臉也不為過……

  再一次拿起筷子,麵條到了嘴邊,張柬之再一次將筷子擱下,面終究是沒有送入口中。

  這一幕看得一旁的店家也是直蹙眉,甚至喝了一碗自己鍋中的湯水,神色不安地看著對方。

  張柬之全然不顧店家的目光,而是看著裴炎。

  裴炎慢條斯理喝下一口酒,道:「這面再不吃,就坨了。」

  「你在朝中當值能夠喝酒嗎?」

  「我今天休暇了。」

  「為何?」

  「與軍中的李道彥將軍打了一架,兵部的於尚書幫我去找那些將軍理論了,說是讓我休一天,養足精神再與那些將軍吵架。」

  張柬之終於吃了一口面,道:「原來我們幾個都不好過。」

  裴炎頷首。

  張柬之終於開始吃麵條,甚至拿起裴炎的醋壺,往自己的碗中倒了不少醋,就這麼吃著。

  兩人沉默了片刻,張柬之終於將碗中的面吃完了,店家的神色也好看了許多。

  裴炎道:「吃完了,你還不走嗎?」

  張柬之坐在板凳上,一腳踩著另一張胡凳,道:「近來,有事想不通。」

  裴炎:「嗯。」

  「京兆府讓我給那些縣官講課,你說我都沒有當過縣官,怎麼給那些縣官講課?」

  「嗯。」

  「我要不還是辭官吧。」

  「也好。」

  「你就不勸勸我?」

  裴炎神色平靜地看著手中的書,慢條斯理地道:「我從來不管別人的事。」

  張柬之晃頭看了看四下,將腳從胡凳上放了下來。

  裴炎也終於合上了書本,道:「若說為官,我覺得無非就是管住自己,再去管住別人。」

  言罷,裴炎在桌上放了四枚銅錢,帶上了自己的醋壺離開了。

  張柬之還坐在原地,思考著這句話,忽然間又覺得醍醐灌頂,便知道了要怎麼教官吏。

  正如京兆府的安排,張柬之終於接到了第一批來這裡上課的官吏,攏共十個人,年紀還都與自己相仿,詢問之後才知道他們是自己同一年的科舉考生,支教兩年後,今年才赴任。

  面對眾人,張柬之道:「諸位,下官不會教你們如何做好一個官吏,但可以說一些忠告與勸言。」

  「還請夫子指教。」

  見眾人齊聲說了一句話,張柬之乾脆拿出現在長安城流傳的鄭公語錄。

  鄭公就是一個管住自己,再去管住別人的人。

  裴炎的話語很簡短,張柬之自以為地覺得,無它!暗示所指就是鄭公。

  鄭公當年留下來的語錄就成了張柬之現在的教材。

  既然鄭公可以勸諫皇帝,那麼現在鄭公的話語可以用在諸多官吏身上。

  在西域有支教兩年經驗的張柬之,非常熟練地將這些話語融會貫通。

  講完一天的課程之後,張柬之長出一口氣,講的時候壓力很大,好在順利,他真的很想叩拜鄭公,感謝鄭公。

  臨近朝中休沐,現在的朝中依舊有不少問題,京兆府忙得團團轉,兵部與軍中的矛盾愈演愈烈。

  弘文館的主事郝處俊與蘇亶吵了一架,說是以後弘文館與崇文館要各過各的。

  李承乾坐在搖椅上,女兒小鵲兒與小孟極正在後面搖著椅子。

  椅子前後搖晃,李承乾倒是看到了一件好事,張柬之給官吏教書得到了許多好評,再看其中的記錄,原來張柬之用鄭公的話語來教導官吏。

  呵呵……既然是鄭公的話語,誰敢不給好評。

  椅子又不晃,原來是兩個女兒去讀書了。

  李承乾將奏章放在一旁,放了厚厚一迭,今年將遼東的糧食運來之後,今年該做的事也都做完了。

  至於朝中的那些舊問題,也不打算理會,讓他們吵,讓他們鬧,讓他們互相去爭。

  也不知道父皇在位時是不是也有一種感覺,與人有關的事就不想去管。

  也難怪舅爺告老之後,看到活人就會煩。

  「告訴馬周,明天就讓朝中休沐。」

  「喏。」

  得到皇帝旨意,忙碌了一年的朝臣也得以長出一口氣。

  現在的朝堂還是很內卷的,這股內捲風氣要說是誰帶起來,多半是與褚遂良有關。

  當年的褚遂良是一個極其勤勉的人。

  因此即便是休沐後,皇城內依舊有忙碌的官吏。

  平生所願,位列凌煙閣,哪怕是位列中書省,也值得官吏們去內卷。

  這些年輕人如此奮進,沒人去勸他們。

  朝中的位置只有這麼幾個,資源是有限的,分配的位置也是有限的。

  就算是旁觀者又豈敢去勸他們不要這麼努力,豈敢……

  皇城中還有零星的官吏走動,寒冬臘月依舊有人在忙碌。

  閒下來的李承乾時常去看望父皇,與父皇在河邊釣魚。

  這寒冬又下起了雨,雨水落下之後,讓四周的空氣更冷了。

  李世民道:「你也年過三十了,倒是氣色一直這麼好。」

  「近來父皇的氣色也好了很多。」

  又是一陣寒風吹過帶著雪花落下,李世民又道:「聽說現在的突厥更冷了,草原上凍死的戰馬與羊群不計其數,阿史那社爾多半不能再兵進靺鞨了,你如何打算?」

  李承乾看著雨水不斷落在河面上,雨水也順著斗笠落在眼前,一手提著魚竿,道:「一群靺鞨人讓他打了兩年還沒一個結果,這阿史那社爾是驍勇,但他不是一個將才,只能算是一個猛士。」

  「你不打算幫他?」

  「父皇啊,若兒臣貿然去幫他,會顯得兒臣不信任他,身為一個皇帝不能如此對待一個忠心的突厥將領,待他真的向兒臣求助了,再出手幫忙才好,一個倔強又頗為好勝的突厥可汗,就該讓他盡情地去征戰,為大唐開疆拓土。」

  李世民低聲道:「也罷,有懋功在,給他阿史那社爾十個膽子,他也不敢兵犯大唐。」

  英公的確是現在的國之柱石,有英公坐鎮,自然不怕江山社稷會從此風雨飄搖。

  身為與舅舅同時期的輔政大臣,英公顯得沉穩許多,朝爭之事英公從來不參與,只做分內的事,以及替皇帝點頭。

  李承乾呼吸著周遭越來越寒冷的空氣,拿起一旁的水壺喝下一口熱水。

  李世民緩緩道:「朕都已不認識現在的社稷,莫要與朕說國事。」

  「近來東陽給了宮裡不少的茶湯藥材,兒臣喝了感覺還算不錯,都是補氣養生的。」

  李世民道:「也好給朕送一些過來。」

  言語說著,李世民又覺得這個兒子一定是一位十分長壽的人,年輕如此,將來指不定會活成一個老祖宗。

  「你大可以遷都洛陽的。」

  「洛陽雖好,但兒臣在長安習慣了,再者說皇帝走了,人們也跟著走了,繁華也跟著離開了。」

  雨水停下了,李世民拿下了斗笠,揮去斗笠上的雨水,也沒見魚兒上鉤,道:「朕回去了。」

  李承乾依舊坐在河邊,回道:「父皇慢走。」

  這片河灘邊,又只留下了陛下一人。

  兩位皇帝對待國事的方式是不同的,貞觀一朝連年戰爭,那時候的太上皇善用戰爭來解決問題。

  而現在的陛下則更善於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,給官吏背上沉重的負擔。

  李承乾站起身道:「今年如此寒冷,松贊干布的病情還好嗎?」

  薛萬備回道:「回陛下,聽說又著了風寒。」

  「他這個吐蕃贊普,還真是體弱多病啊,令朕擔憂。」

  言罷,李承乾揣著手立於河邊,又叮囑道:「可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去殺了他,讓朕擔憂而已,罪不至死的。」

  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