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8章 長孫無忌的半生
「只有一個嗎?」
「回陛下,傳聞中只有一個。」
蘇亶用所見所聞的事實來書寫故事,其實玄奘的故事本就是熱血的。
一個有故事的社稷總是能夠感染很多人,大唐其實有很多故事,不論是玄奘還是平陽公主,又或者是父皇,李承乾覺得這些故事都是值得被書寫下來,以故事的形式傳播在大唐的孩子之間。
大唐的故事要有一種不畏艱險一往無前的精神,才能有更多人敢於開拓與探索。
李承乾放下了這卷剛編寫完不久的故事,道:「挺好的。」
蘇亶撫須道:「若陛下覺得有不妥之處,臣可以加以改正。」
「不用,就按照事實依據來寫,成書之後便可以下發到各路的支教夫子手中。」
「喏。」
將空間留給蘇亶一家人,皇后一家人多半有很多話要講。
李承乾坐在兩儀殿外,聽著他們的話語聲。
在蘇亶所寫的故事中,玄奘一路西行遇到了很多艱難險阻,但他一直沒有放棄與波頗的約定,他將經書帶了回來,並且在天竺與上萬僧人辯論。
往後的唐人也能走出來,並且堅持心中的信念,信念可以是各種各樣,為了自己,也或者為了家國社稷,再者說又或是一個約定。
當關中再一次迎來風雪的時候,李承乾走入凌煙閣內,看著凌煙閣的畫像。
當年的鄭公依舊在畫像中栩栩如生,向來嚴肅的老人家,在畫像中是那麼地和藹,只是看著完全感受不到當年他指著皇帝鼻子罵的模樣。
鄭公已是唐人最寶貴的精神,大唐並不需要天人三問,或者是谷那律的辯經是為了給崇文館的教化製造武器。
誰說書籍不能是武器了,一直在虧損的涇陽縣作坊,還在運轉,上千名工匠每天都在印書。
「你怎麼來這裡了?」
聽到身後的話語聲,李承乾道:「兒臣來這裡看看。」
李世民上前道:「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人世,朕也就只能在這裡看看了。」
父子倆在一旁坐下,李承乾道:「驪山冬獵可還愉快?」
李世民拿過茶杯,拿在手中,道:「你的國事如何?」
「還可以。」
「你把李義表封為禮部侍郎了?」
「明年才會有旨意。」
「天竺如此遙遠的地方你也要治理嗎?」
「兒臣知道父皇的顧慮,路途太遙遠,不好控制。」
李世民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頭,又道:「朕知道你一心想要謀奪吐蕃。」
「讓父皇見笑了,松贊干布至今還不肯將吐蕃的子民交給朕。」
「你大可以將他殺了。」
「大唐與吐蕃又會陷入無止境的恩怨中,現在他活著有用。」
李世民笑道:「人心你也想要,疆域你也想要,魚和熊掌不可兼得。」
李承乾道:「有什麼不好嗎?」
父子倆又同時拿起茶杯飲下一口,看著凌煙閣的眾畫像出神。
凌煙閣外,三個內侍站在門口,聽著兩位皇帝的話語,雖說如今的太上皇已不住在宮裡了,說是在宮裡住得煩了,便在外面修了一個村子。
其實新帝登基之後,陛下一直關注著國事。
凌煙閣又傳來了話語聲。
「父皇的身體,最近還好嗎?」
「如今執掌國事人的是你,麗質與東陽還將諸多國事送來,朕有心養病,可……」
李承乾道:「可何以解憂?」
「你也很清閒,你還是太子的時候很忙碌,你看看你現在,整日不是釣魚就是看書,又或者練練箭術?現在朕看到那些國事就煩,以前也煩,如今更甚。」
「兒臣倒不覺得煩。」
李世民冷哼一聲。
李承乾又道:「兒臣的生活沒有父皇那麼多姿多彩,是因當時父皇還在位,宮裡的人實在是太多,現在靜謐了不少,便能清醒地處置國事。」
父皇板著臉離開了,獨坐在凌煙閣內,享受著這一刻寧靜的時光,飲下一口茶水。
又坐了片刻,一陣風吹入凌煙閣,李承乾這才站起身,將窗戶關上。
宮裡還是有內侍行事不夠仔細,李承乾又扶正了鄭公的畫像,確認它端正之後,方才滿意離開。
凌煙閣的門緩緩關上,隔絕了外面的寒風。
長安城內,宗正寺卿李崇義帶著一隊人,這隊人都帶著各自的一樣樣禮品。
這是皇帝的宗室諸多親眷送來孝敬老太公的。
高士廉正在院子裡看著崇文館新編寫的故事書。
「老太公,宗正寺卿來了。」
「讓他進來。」
「喏。」
李崇義帶著一隊宗正寺卿的官吏走入院中,讓人將一箱箱的禮物放下,又解釋道:「老太公,這是宗室諸多親眷給您送來的賀禮。」
高士廉道:「老朽就算是高壽,也不用他們來祝賀,煩。」
「那……」
「怎麼?宮裡的那位也收宗室親眷的賀禮嗎?」
李崇義明白老太公說的是誰,又解釋道:「這些年宗室諸王來長安朝賀的人越來越少,但送的賀禮卻比往年多,也還有宗室親眷去拜訪老太爺的。」
高士廉躺在竹椅上,身邊還有兩個內侍候著,問道:「承乾收了嗎?」
李崇義道:「陛下從來不收賀禮,所以現在朝中的官吏也很少收賀禮了,一來陛下有表率,二來容易被御史台的官吏盯上。」
「老朽的外孫向來是表率。」高士廉驕傲地笑著道:「這些賀禮都帶走吧,不用送來了。」
李崇義神色犯難,道:「老太公,還有陛下送來的賀禮。」
「嗯……」高士廉撫須道:「那就將陛下的賀禮留下。」
李崇義從眾多禮箱中找出其中一箱,讓人將其餘的禮箱帶了出去,從中取出一個木盒子,是三支毛筆。
高士廉接過毛筆,仔細打量著,注意到筆端末尾的一些端倪,便會心一笑,這是用孩子的初發所制。
李崇義又道:「陛下還給了許多粱米與肥皂,以及一些糕點,陛下給朝中每個官吏都分發,按照官吏品階不同,還會有額外的賞賜,但朝中上到中書令,趙國公,下到鄉縣主簿都有賞賜。」
高士廉的目光依舊在筆上。
看老太公也沒有心思聽自己說話,李崇義便自覺離開了。
長安城內,同樣收到賀禮的還有趙國公,送禮的依舊是李崇義。
讓人送走了宗正寺卿,他坐在書桌邊,看著陛下送來的禮,今年陛下送給朝中各部官吏的賀禮都不同,如給民部的是算盤,禮部是大氅,御史台是鏡子,中書省的人則是紙張。
長孫無忌看著打開這卷書的封口,送給自己的則是一卷書,看著書中的內容是當初陛下與自己說過的話語。
往事種種浮現在心中,那是第一次在曲江池談話,那時候的陛下還是太子,才十五歲。
如今一晃已過去了十五年,陛下如今三十歲了。
長孫無忌看著記錄著的每一段談話,笑容浮上了心頭,忽有一種陛下已長大了,再也不用自己的扶持。
元宵還未到,正月已過去十天。
長孫無忌坐著車駕來到了北苑外的一處村子,他從車駕上走出來,四周還有三三兩兩的村民聚在一起講話,也有一群孩子正在玩鬧。
這個村子很安寧,還有幾隻鴨子正在叫喚著,它們搖搖晃晃走在田地里,冬日裡還是這般地怡然自得。
村子看似寧靜,長孫無忌也明白這裡的村民其實都是當年的百騎禁軍。
走到一處田埂邊,陛下正在縫補著一雙鞋,看著鞋子的大小,恐怕就是孩子的。
「兄長。」
「我來看望陛下。」
如今的長孫皇后已有了幾縷白髮,雖說很少。
長孫無忌如今也已兩鬢斑白了,他走到一旁道:「陛下。」
李世民依舊縫補著布鞋,沒好氣道:「在宮裡看你們行禮也看夠了,在這裡就不用行禮。」
「喏。」
李世民翻看著鞋子的兩面,確認縫補好了,這才放下,道:「你來做什麼?」
長孫無忌道:「臣來告老辭官。」
「你現在是承乾的臣子,不用向朕來告老的。」
長孫無忌又道:「這就是他的意思。」
李世民站起身,道:「你明明是他的臣子,他才是現在執掌天下的皇帝,卻讓你來向朕辭官?」
「這正是陛下的安排,因臣是陛下的舅舅。」
李世民坐在椅子上,一腳踩在椅子的邊沿就這麼擱著,一手拿起茶碗喝著熱水,打量著對方許久,又道:「你捨得離開嗎?」
長孫無忌笑道:「如今朝野,也沒有幾個舊人了。」
李世民呵呵一笑,道:「是啊,現在朝中也就剩下程咬金,牛進達,薛萬徹這些老將軍,哼!那小子從來不講情面。」
「是陛下很清楚,臣若辭官……出於孝道,陛下定要挽留,但若是太上皇的意思,陛下就會准許。」
「輔機?」
「臣在。」
「你放得下嗎?」
長孫無忌正要開口,但又收住了聲,三緘其口後又道:「臣老了。」
李世民道:「朕看你還能再活二十年。」
「但願再活二十年。」
「你與朕這輩子,也算是一場佳話了?」
長孫無忌行禮道:「若臣告老了能與陛下依舊如當年,縱馬於山林,如當年一樣射獵,那便是佳話。」
「哈哈哈!」李世民指了指他,笑道:「還是舅父思慮甚遠。」
長孫無忌忙行禮道:「原來陛下都知道。」
「朕說了,你不用行禮。」李世民再給倒上一碗熱水,遞給他,道:「不是朕都知道,是舅父告知朕的,多年來舅父是在偏幫承乾,可每一件事都會對朕說,他老人家說這江山是李唐的,他幫太子就是幫朕。」
言罷,李世民接著道:「以前的舅父從來不會管朕的家事,也不知道舅父看中了承乾什麼,之後你與舅父屢屢在暗中幫他。」
言至此處,李世民的語氣又重了幾分道:「別以為朕看不出來。」
長孫無忌慚愧一笑,道:「臣也不知道幫了陛下多少次,如今已想不起來了,只有陛下一直記得。」
「再後來宗室也好,朝野也罷,有人覺得得罪了東宮太子就是得罪了你長孫無忌,也得罪了舅父,那小子的權勢一天比一天大。」
長孫無忌不敢苟同這番話,可能出於一個父親的心意,陛下覺得那時的太子權勢太大,就是自己與舅父造成的。
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,以前是這樣,現在成了太上皇也沒有變過。
李世民又抱怨道:「輔機啊,朕不在長安了,也不想住在宮裡,朕本想著你是他舅舅,能夠多多管束他,現在連你都要告老,承乾以後會變本加厲,誰還能管得住他。」
當年的布衣之交,現在的長孫無忌一言不發。
李世民重重放下茶碗,道:「不論是誰告老,朕都高興,唯獨你!朕不想你告老。」
長孫無忌放下手中的茶碗,不顧先前的警告,行禮道:「如此,臣就只能割袍斷義了。」
「你敢!」李世民拍案而起,指著他道:「朕也好,承乾也罷,從未薄待你,你敢與朕割袍斷義,朕就讓承乾查沒你的所有家產,將你發往西域去種樹。」
再看他又笑了,李世民氣不打一處來,又道:「怎麼,你真要去西域種樹?」
長孫無忌道:「還望成全。」
扭過頭不去看對方的一張臭臉,李世民揮袖道:「辭了吧,勞碌了半輩子,你也該歇歇了。」
長孫無忌又一次拜倒行禮道:「謝陛下成全!」
李世民伸手扶起他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點頭道:「自當年虎牢關一戰之後,你與朕都不容易,敬德他們也是,好不容易啊……這江山總算是穩固了。」
長孫無忌稍稍抬頭,忍著通紅的眼眶。
李世民雙手背負,這位五十三的太上皇竟顯露出了些許的佝僂,嘖舌道:「善終,善終,可嘆吶,你們都善終了。」
長孫無忌也望向遠處,看著遠處還多些許積雪的景色。
無言良久,君臣兩人又笑了。
夜裡,長孫無忌沒有回長安,想來宮裡的那位陛下也知道了自己來見太上皇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