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大勝而歸
李孝恭吸溜著麵條,大眼瞧著李承乾往一個空碗中放了幾片干葉子,目光盯著沒動,嘴裡說著,「其實陛下也不容易,一宿沒睡現在肯定很困,還要被魏徵罵皇帝徹夜打牌,再這麼下去朝政早晚荒廢。」
李承乾將開水倒入碗中,贊同地點頭。
「也不知道今天會有多少宮女,太監被趕出宮。」
李承乾喝下一口茶水,又道:「以後這種事皇叔就不用在東宮提了。」
李孝恭實在是忍不住好奇,放下手中的碗筷,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
李承乾頷首道:「茶葉。」
「茶葉?」
「嗯。」李承乾又泡了一杯,放在他面前,道:「這是江南東道那邊送來的茶葉,炒制之後沖泡就可飲用,睏倦的時候,喝一口能夠提神。」
李孝恭剛端起茶碗。
李承乾又補充道:「飯後可以適當來一碗,夜裡就別喝了,提神醒腦容易睡不著。」
李孝恭抿了一口茶水,忽又驚愕地看著這個侄兒,而後神色瞭然又喝一口茶水。
入口時有些澀,李孝恭嘖吧嘖吧嘴,放下了茶碗,道:「不好喝。」
「習慣了這種味道就好。」
李孝恭忽然覺得有些坐立難安,低聲道:「剛剛說陛下睡不著,你不知道?」
「皇叔呀,父皇怎么喝得就不清楚了,跟茶葉多半沒關係。」
「對對對……」李孝恭看了看四下,又道:「魏徵再罵,也不會來東宮罵的。」
關中到了十月,入秋了,各縣都在忙著儲備糧食,天空飄著雨水令人煩心。
華西秋雨時節,這時候的雨水下得斷斷續續,時大時小,是蓄水的好時候。
西征吐谷渾的兵馬也在這個月回來了。
絕大多數將領都回來了,侯君集與段志玄留在了吐谷渾,還有些掃尾的事要辦。
大軍在入關的時候就散開了。
現在走在官道上的都是一眾將領,還有一支一千人的兵馬跟著。
李靖穿著甲冑,走在最前方。
李道宗與牛進達策馬跟在一旁,沉默不言。
李道彥先是看了一眼後方囚車中的吐谷渾伏允可汗,又看看在前方的李道宗,問道:「是一開始就知道伏允會往烏海跑?」
牛進達道:「這頭功被你搶了,這年輕人心頭不好受,一路上都問了多少遍了。」
見李道宗不回話,牛進達策馬湊近再問:「這兵法要略某家也讀,怎麼就被你先一步看到烏海要道了?」
李靖策馬在前方依舊是沉默不語,帶著涼意的秋雨吹過,這位統領全軍的大將軍坐在馬背上依舊如一座山。
李道宗拉著韁繩,夾了馬腹讓馬兒走得快一些,神色上都是苦惱。
行軍快到涇陽了,就見有一個人戴著斗笠,牽著馬站在路邊。
等兵馬行進得近了一些,那戴著斗笠的人才抬頭,道:「眾將士大勝而歸!大唐萬勝!」
李靖住馬看著路邊這人,緩緩道:「河間郡王等在這裡做什麼?」
李孝恭笑道,抬著下巴示意李道宗。
見狀,李道宗連忙向李靖抱拳道:「將軍,末將與他說兩句。」
都是當年一起南征北戰的將領,多少還有些情義。
只不過面對李靖這鐵面神色,李孝恭還是有些犯怵。
李靖頷首沉默,帶著隊伍繼續前進。
李道宗看了看四下,翻身下馬。
等李靖走遠了,李孝恭扶著一旁的樹這才長出一口氣,緩了緩神道:「這麼多年過去了,這李靖的臉真是越來越嚇人了。」
李道宗嘆道:「以前大將軍還是個能與我們談笑風生的人。」
李孝恭往嘴裡放了一顆棗子,一邊嚼著道:「身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,以前多麼灑脫的人,現在也變了。」
「嗯,這次回了長安,李靖大將軍多半又要閉門不出。」
「從大業年到如今,功勞太高了,李靖扛到現在也不容易。」
兩兄弟站在官道邊評論了一番李靖,看著遠處的兵馬,齊齊一聲嘆息。
再看眼前,李孝恭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肩膀,大手掌又拍了拍他胸前的甲冑,道:「聽說這一次伱立了頭功,生擒了伏允可汗?」
李道宗點頭,「嗯。」
「一個人拿著這份頭功不好受吧,這麼多將領出征,就被你一個人搶先了。」
李道宗苦笑著,道:「兄長說得不錯,這一路上沒少被他們編排,打算某家回了長安之後,就也閉門不見客了。」
李孝恭爽朗一笑,道:「手腳健全的回來就好,也不用閉門謝客,可惜了就是會遭幾句閒話。」
李道宗低著頭還有些慚愧。
「這麼多將領一起出兵,最後的大功勞被你拿了,出兵在外看各家本事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,罵個三兩句就罷了,以後還是能坐在一起喝酒的老兄弟。」李孝恭低聲說著話,寬慰著這個堂弟,又從懷中拿出一塊肥皂丟給他。
李道宗伸手接住,遲疑道:「肥皂?」
李孝恭拿起掛在腰間的水囊,「喝口酒?」
李道宗回道:「等回了長安城卸甲後再飲酒。」
這話都在意料中,李孝恭笑了笑,道:「當年老夫與天下英雄馳騁中原,你還是個跟在陛下身邊的裨將,這麼多年了,你小子還是這麼不靈醒。」
「弟弟自小愚鈍,當初就不該與太子說西征吐谷渾的行軍方略,讓兄長見笑了,但軍法森嚴,還是不能飲酒。」
李孝恭又帶著責怪地重重拍了拍他的甲冑。
李道宗被這力道拍得後退兩步。
「酒可以不喝,這肥皂你就別推脫了。」
「弟弟記得這肥皂是名貴之物,只有陛下與皇后的賞賜才有。」
李孝恭後背挨著樹,揣著手端坐在官道邊,銅鈴大眼看著官道上來往的行人,低聲道:「你看看肥皂上印著的字。」
聞言,李道宗將手中的肥皂翻過來,看到了肥皂上印著「涇陽」二字,而且是正楷字。
「這是涇陽造的肥皂,去長安就能買到,你手中這塊是薄荷味的,要五十錢。」
李道宗將這塊肥皂收入懷中,而後鄭重抱拳表示謝意,又翻身上馬,趕著時辰要追上大軍朝著長安而去。
等人走遠,許敬宗從後方走了出來,道:「這肥皂河間郡王可還滿意?」
瞧了眼對方,李孝恭緩緩道:「你們涇陽造出來的紙張,什麼時候可以印紅樓。」
許敬宗作揖行禮道:「說笑了,紅樓是士林大儒口中的禁書,就算是不是紅樓,這涇陽的紙豈敢用來印書。」
「難道你們涇陽就留著紙張,不賣也不用嗎?」
「東宮自有安排。」
這許敬宗說話一板一眼,言語中多有應付之意,李孝恭又道:「又不是什麼討賊檄文,你怕什麼。」
許敬宗依舊作揖不語。
李孝恭板著臉,又厭煩地看了眼漫天的雨水,也朝著長安城走去了。
秋雨又大了幾分,雨水拍在臉上還覺得有些疼,許敬宗走入涇陽縣的縣衙內。
上官儀穿著一身青衫,正在幫著批覆文書,見人回來了,剛想開口,看到許敬宗黑著一張臉。
涇陽縣的縣衙沒幾個人,除了許敬宗,上官儀自己一隻手就數得過來,包括兩個平時都不在這裡的門吏,還有一個打掃的老婦人,只有五個人。
稍坐片刻,許敬宗怒得一拍桌案,道:「用得著你李孝恭這個老狗來試探某家對東宮的忠心!」
一聲怒喝,上官儀驚得手中的筆一抖,這下可好,剛批覆的文書,嘩啦出長長一條。
只得長嘆一口氣,上官儀只好重新抄錄一份,再作批覆。
許敬宗又怒道:「欺人太甚!」
上官儀乾脆擱下筆,儘量心平氣和道:「許縣丞,下官給你批閱文書呢。」
許敬宗咬牙切齒,感受到自己的人品遭到莫大的羞辱,又道:「你說作坊里那些紙張能隨意用來印書嗎?」
上官儀遲疑地回道:「多半是……不可以的。」
話音剛落,他又抬頭看向正在漏雨的屋頂,涇陽還是很窮的,這縣衙的屋頂漏雨成這樣也沒修繕過。
上官儀只好挪了挪自己的桌子,漏雨就漏雨吧,只要不濕了文書就好。
「娘的,許某還想多活幾年,真當某家是個不曉事的混帳?」
這個許敬宗給東宮辦事還是很得力,在他安排下這涇陽也正在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改變著,坎兒井算是建成了,等秋雨結束之後就可以放水,來年就能用來灌溉。
不過許敬宗是個脾氣不好的人,也是一個善於投機的人。
上官儀心裡不想成為許敬宗,如今算是拜在杜荷家門下,至於太子殿下,或許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。
有了應國公武士彠,還有楊恭仁的舉薦,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弘文館的直學士。
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了,應國公是當年武德一朝的皇帝李淵看重的人,而現在追隨天可汗李世民的人越來越多。
反而如應國公這樣的人,在長孫無忌,房玄齡,或者是尉遲恭等人面前顯得黯淡。
更不要說當年的武士彠祖上都是經商起家的。
許敬宗剛發完脾氣,見上官儀站起身,道:「去做什麼?」
上官儀將一份份文書放入包袱中,慵懶道:「去門下省遞交文書,順路去長安看望應國公,聽說他昨天就到了。」
留下還在看著漏雨屋頂發呆的許敬宗,上官儀腳步匆匆地走入雨中。
長安,李承乾與李恪站在城頭上,目光所及皆是滿城的長安居民站在朱雀大街兩側,迎接著大勝而歸的李靖大將軍。
唐軍出征不滅一兩個國,都顯得對不起出征的成本。
寧兒手提著一柄自製的竹傘,站在殿下身後,遮擋著雨水,不讓這些煩人秋雨落在殿下身上。
李恪指著隊伍中的一個囚車,道:「那就是伏允可汗!」
何止伏允可汗,大唐這一戰攻打吐谷渾得到的財寶都用一駕駕馬車裝著。
此戰大勝,還給大唐帶來數不清的牛群與羊群,河西走廊都快養不下了。
更不止如此,大唐還拿回了祁連山與河西走廊西端這個咽喉之地。
李承乾的目光看向走在最前方的李靖大將軍,史書上這是大將軍為大唐出征的最後一戰。
李恪低聲道:「軍報上說,李道彥與段志玄一路從赤水源殺到了大非川,一路上屍骸遍野,都快將吐谷渾人殺絕了。」
「你很嚮往帶兵出征?」
「皇兄有所不知,弟弟做夢都想。」
李承乾伸手扶在濕漉漉的城牆磚石上,緩緩道:「打仗是最苦最累的。」
李恪朗聲道:「豈能怕苦怕累,皇兄說笑了。」
這孩子志向一如既往地單純,李承乾在秋雨中一聲嘆息,走下了城牆,又對一旁的寧兒叮囑道:「寧兒姐,東宮鹹鴨蛋應該能吃了。」
寧兒笑道:「今晚要慶賀大勝。」
「本來想吃茶葉蛋的。」李承乾揣著手惆悵道:「奈何留下來的茶葉不多了,省著點喝還要留在來年的春天。」
大軍得勝而歸,最漲大唐的心氣,不由得感覺精氣神都高了幾分。
簡樸地慶賀一下,東宮的鹹鴨蛋留了有些時日,現在不吃還要留到何時?
太極殿,群臣都在殿內,一群西徵得勝的將領正站在殿外,準備依次入殿。
走入承天門的時候,李承乾望了眼太極殿。
寧兒低聲道:「正式的封賞,還要等到明天早朝。」
「嗯,現在的父皇一定很高興。」
「此番大勝震懾了西域,大唐萬勝。」寧兒稍稍躬身行禮,手還要高高舉著傘。
一直到了夜裡,雨水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,李承乾站在東宮樓台的窗前,從這裡能夠看到雨幕中的太極殿依舊是燈火通明。
李承乾吩咐道:「晚飯每人一隻鹹鴨蛋,一定要將蛋吃完。」
李麗質剛收拾完一堆文章,點頭道:「這就和弟弟妹妹們說。」
深夜時分,寧兒去了一趟立政殿,回來時帶了一個消息。
「殿下,皇后說陛下命人去修繕驪山行宮,準備今年的秋獵。」
李承乾用木夾子將油燈的燈芯拔高,讓火光更亮一些。
晃動的火光照在這個太子冷峻的臉上,「大軍得勝而歸,心氣正高的父皇要去秋獵?多半要一直在驪山住到隆冬時節,孤身為太子是要留守長安,監理朝政的吧?」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