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8章 大赦天下
安靜的太極殿內,長孫無忌看著這卷國策,沉默良久。
新帝登基了就要制定新的國策,這本是朝中最大的事,多數時候這其實是皇帝與輔政大臣要做的事。
很少會有其他臣子主動獻上國策。
況且再怎麼說也輪不到許敬宗與褚遂良。
其實許敬宗的國策所寫都是一些關於休養民生的事,並且全盤否定了褚遂良的國策,所用的論述也都是自漢以來的休養民生之策,期間倒是提到了青海鹽湖,但也只是三兩句話。
看著這卷國策上的字,長孫無忌狐疑地看了眼許敬宗。
許敬宗已站出了朝班,站在文武兩列的官吏之間,面對陛下正躬身行禮。
朝堂上的氣氛一時間波雲詭譎了起來,眾人皆是沉默不語。
而因這份國策,趙國公似乎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。
還未到趙國公講話,李承乾先道:「國策的事可以容後再議,各部先說說今年的準備情況。」
長孫無忌將這卷國策交給了一旁的內侍。
許敬宗也站回了朝班。
早朝按照原本的流程繼續。
朝臣們可以明確感覺到這位新帝是在幫扶趙國公的,再怎麼說也是當場權勢最大的外戚,是這位年輕皇帝的舅舅。
而現在,長孫皇太后還在人世,貞觀一朝交接到現在的新帝手中,一切平穩地交接後,這位趙國公的權勢應該更加如日中天。
吏部侍郎張玄素站出朝班,朗聲道:「陛下,自古新帝登基以來,皆有大赦天下之意,各地士族有人詢問,陛下如今臨朝是否大赦天下?」
刑部尚書劉德威站出朝班道:「敢問各地士族是在為當年被抓拿的河北世家請命嗎?」
為賊喊冤的人一直都有,這不僅僅是博州一地。
當年東征之際,在河北抓的人太多了,流放前往西域的有五千餘人,而這些人現在還在戈壁種樹。
中書令岑文本站出朝班道:「是要赦免什麼人?」
大殿內又為了是否要大赦天下,以及要赦免什麼人而爭吵了起來。
劉德威是反對赦免世家那些人的,他甚至一度覺得應該殺了,斷了中原各地的為賊喊冤叫屈的念想。
這也恰巧證明,有些事沒有清算乾淨,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。
更何況當年在河北抓的人都牽連京兆韋氏與博陵崔氏的人,這件事的干係太大了。
李承乾詢問道:「張侍郎?」
張玄素回身行禮,道:「臣在。」
大殿內的議論聲也停了,眾人紛紛再一次行禮。
只見陛下面帶笑容十分溫和地開口講話。
「朕自然是要大赦天下的,刑部與御史台搜集言語,譬如說誰要朕大赦天下,如何大赦天下,以及誰要赦免哪些人都記錄下來,朝中可以一一斟酌商議,倒也不是朕聽不得這些話。」
張玄素躬身行禮,朗聲道:「陛下聖明。」
長孫無忌站出來,道:「臣願主持此事。」
李承乾頷首道:「那就由舅舅主持,由治書侍御史馬周領御史台與刑部侍郎狄知遜協助。」
馬周站出朝班,朗聲道:「臣領命。」
李承乾自然是不懷疑張玄素的忠心,況且他也是朝中的老臣了,當年抓捕河北世家,他也出了不少力。
堵住悠悠眾口的手段有很多,皇帝幾句話就可以調動巨大的人力物力,解決這種事很簡單。
皇帝是能夠接受勸諫的,至於勸諫之後的事如何,那就兩說了。
許敬宗再一次站出朝班,朗聲道:「陛下,諸國使者悉數已至是否召見?」
「告知諸國使者,往後待他們遞交諸國事宜之後,朕再接見他們。」
「喏。」
這場早朝,順利地結束了。
李承乾離開太極殿之後召見了趙國公與于志寧,其餘人皆三三兩兩散去。
褚遂良與劉洎走在一起兩人低聲商談著,「老夫總覺得這許敬宗近來不對勁。」
劉洎如今依舊任職中書侍郎,他也是自新帝登基之後沒有受到陛下提拔的中書省的官吏之一。
劉洎低聲道:「其實許敬宗是一個誰也不怕的人,他不懼趙國公。」
一個有京兆府的功績在手的許敬宗自然是誰也不怕。
褚遂良隱約覺得將來的許敬宗會是趙國公最大的對手。
一位是當朝最大外戚,一位則是最早追隨陛下的臣子。
劉洎繼續與褚遂良說著話,話語中多是對許敬宗其人的評價,一個好不容易官拜六部尚書之列的人,是最敢往上爬的。
皇宮的東閣門的宮牆上,這裡距離東宮很近,一張桌子已放在了這裡,也準備好了飯菜。
李承乾坐在桌邊,請著于志寧與舅舅坐下。
兩人躬身站著,只聽陛下說了一句話,「坐吧,用飯。」
「謝陛下。」
兩人齊齊行禮。
李承乾安靜地吃著飯菜,元宵剛過去,天氣是暖和了不少,坐在陽光下用飯還能感覺到暖意。
這頓飯吃的很安靜,兩人也低著頭吃著眼前的菜餚。
用罷飯食,待內侍將碗筷都端坐,桌子也擦拭乾淨。
李承乾看著整潔的桌子也才感覺舒心很多,隨即拿出一卷書放在桌上,「這是當年穀那律老先生編撰的書籍,舅舅看看吧。」
長孫無忌拿過書卷,打開看著其中的內容。
李承乾道:「朕打算擴建涇陽的造紙作坊,並且開設一個更大的印書作坊。」
長孫無忌合上書卷,道:「陛下大可以從各縣的紙張作坊中要紙。」
李承乾搖頭道:「如此一來朝中印書就會受限於他人,不能與外面的鄉縣作坊有聯繫。」
于志寧問道:「陛下需要多少人手?」
李承乾思量著道:「大概兩千人。」
于志寧思忖著,片刻之後道:「臣願為陛下分憂。」
長孫無忌遲疑道:「涇陽何來這麼多人手?」
如今的于志寧執掌門下省,乃侍中的副手,主持門下審議的諫議大夫,雖不設品階,但身著緋色官服,官職在朝中正四品上。
雖說不在中書省任職,可此人是陛下執掌朝中用度的二把手。
「趙國公,如今涇陽的確沒有這麼多的壯勞力,但涇陽還是有很多婦人的。」
長孫無忌道:「如此也好。」
李承乾繼續道:「將谷那律老先生的書印出來,往後增加書卷,朕可以準備萬貫用度。」
長孫無忌神色瞭然道:「喏。」
現在國庫充裕,陛下花錢不為自己的取樂,也不用來修建殿宇而是用於社稷。
長孫無忌與于志寧走下東閣門,心中還是有些落差的,貞觀初年朝中用度一直緊張,現在國庫充盈了,倒也不必計較這些。
貞觀連年的征戰,繳獲的財貨與牲畜,給現在的社稷打足了家底。
走出承天門,長孫無忌回到了這個無比熟悉的中書省當值,在自己的位置一旁,這裡原本是陛下是太子時所坐的位置,那時候還在學政觀政。
而現在的這個位置空落落的。
再看以往房相該坐的位置,如今這個位置上坐著現在的是中書令岑文本,而當初鄭公的位置上坐著的是……馬周。
一卷卷文書放在了面前,長孫無忌居中坐在整個中書省的上首座,整理了一番思緒之後,便開始處置政事。
直到黃昏天,以馬周為首的一眾官吏還在為「大赦天下」的事忙碌著。
長孫無忌走出中書省,來到舅父的府邸。
太子登基稱帝之後,舅父就回來居住了。
高士廉哼唱著蜀中的歌謠,正在打理著一棵枯萎的盆栽。
院內站著幾個內侍,看來是陛下安排來照顧舅父的生活起居。
長孫無忌走上前道:「舅父。」
高士廉道:「你來做什麼?」
長孫無忌朗聲道:「來看望舅父。」
高士廉笑道:「那位新陛下主持國事可還好?」
「很好。」
「嗯,陛下主持國事確實是有手段的,你現在身為輔政大臣,深受陛下倚仗,也切莫貪圖權力,這位陛下需要的是能踏實辦事的人,而不是左右朝局的人。」
長孫無忌已很久沒有聽到舅父的這般教導了,莫名覺得鼻子有些酸,他頷首道:「舅父教誨,孩兒銘記。」
高士廉頷首道:「待以後,陛下會讓你安然告老的,你可以放心,承乾是個好孩子,他不會忘記你的功績與你的勞苦。」
「嗷……你幫老朽將那些盆栽搬過來。」
長孫無忌起身去搬。
「將地也掃了。」
長孫無忌也不讓內侍做事,而是按照舅父的吩咐,他打掃著這個院落。
高士廉看著夕陽緩緩沉入,低聲道:「輔機啊。」
「在。」
「你現在也心安了吧。」
「嗯。」
高士廉拄著拐杖坐下來,道:「有些事不做的時候就會一直牽掛,當你做出割捨的時候,才會覺得安心吶。」
長孫無忌難得地笑了。
翌日,御史台發了布告,陛下接受世人勸諫,大赦天下,命需赦免的人家由犯人家屬來長安告知。
這份布告一經張貼出來,就引得長安沸騰。
而赦免的首要之人便是宗室諸王。
今天李崇義領著一個人走入皇城,在皇宮龍首渠邊上的鼓樓霞面見了陛下。
李承乾站在河渠邊,看著清澈的河渠。
李崇義領來的人不是別人,是當年被安排去松州的齊王李佑。
齊王李佑也在這一次大赦的名單中,還有許多宗室封號,包括還在西域的滕王。
李佑留著一些鬍子,穿著整潔的衣裳。
這衣裳是新做的,是為了面見陛下的才這般穿著,在外面時他依舊是穿著粗布衣裳。
眼前的陛下不是父皇……
李佑跪拜在地,朗聲道:「拜見陛下。」
李承乾從李崇義手中拿過卷宗,轉身又打量了一番這個弟弟,道:「宗室不少人向朕求情,要朕赦免你。」
李佑用力吞咽下一口唾沫、
「需要朕赦免你嗎?」
李佑依舊跪拜在地,看著眼前的地面,大口呼吸著,忙又拜倒道:「請陛下將臣弟貶為庶人,不要赦免。」
李承乾抬首道:「為何?」
「臣……臣弟想要留在松州。」
李承乾道:「看在父皇的情面上不殺你。」
李佑顫抖著,道:「謝陛下,謝陛下,謝陛下……」
李崇義看他一次又一次地跪拜道謝,或許他覺得若陛下真的赦免了他,恐怕到時候,陛下真的會殺了他。
皇帝要大赦天下,可齊王李佑並沒有得到赦免,而是貶為庶人,流放鬆州。
而齊王李佑依舊在松州沒有任何的特權,就是一個普通士卒,李崇義將其名字在宗室的卷宗上抹去了。
齊王李佑自此從李唐的宗室除名。
赦免天下的話語一出,自然是各方雲動。
就比如說李元昌要向當今新帝送去美人,請求放過滕王。
李承乾不僅沒有答應李元昌,反倒是將其遣回了封地,罰沒了封地的食邑,圈禁反省。
皇太后與太上皇聽到這個消息很是憤怒,傳聞……太上皇痛打了李元昌一頓,令其數天不能下床。
至此,宗室再無人請求當今陛下寬赦。
長安城內,在朱雀門前立了一個台子,但凡有需要赦免的人其家屬都可以來報。
狄知遜坐在台上,手中看著刑部的卷宗。
崔慎走到台上躬身行禮,遞上一張紙,道:「崔慎請命。」
狄知遜接過紙張,詢問道:「崔慎,原來是胡蘇縣令,貞觀十九年辭官。」
崔慎道:「正是,在下請命,望陛下能夠寬赦河北博陵崔氏的崔知溫,如今此人就在河北種樹。」
狄知遜朗聲道:「貞觀十八年東征,崔知溫兼併土地五百畝,數年間侵吞賦稅三千餘石。」
崔慎紅著臉,狄知遜的話語聲太大了,朱雀門前的許多人都聽到了。
有人大喊道:「不能赦!」
「不能赦!」
「不赦。」
……
喊話聲一浪高過一浪,狄知遜反問道:「你還要請命嗎?」
眼前群情激怒,崔慎紅著臉快步走下了高台,拿回了他的請命書。
上官儀路過朱雀門,這裡圍著群情激憤的鄉民,他看向街道另一側見到了許敬宗。
而許敬宗這個在與幾個吐蕃使者商談著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