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2章 膽識與氣魄
李承乾看向還坐在堂內的老師,現在的老師正端坐著,低頭看著手中的茶碗沉默不語,似在數碗中的茶葉有多少。
見師母走向了後院,李承乾鬆了一口氣,感覺身邊的壓力頓時不見了,他快步走上前道:「師母的威名早有耳聞。」
房玄齡嘆息一聲,神色不振。
其實父皇的本意是好的,也是從當年亂世走出來的莫逆兄弟,只說手足兄弟之間,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懼怕妻子,鼓起勇氣去一趟平康芳,再說一些如何如何震懾妻子的話。
當主觀想法太過的時候,就會忘了客觀的事實。
想法是好的,但要從客觀事實考慮才好。
李承乾咳了咳嗓子又道:「老師,近來京兆府花了許多銀錢,等著入冬之後等幾樁大交易安排好之後,再將所有市稅一起入帳。」
房玄齡低聲道:「殿下自行安排就好。」
「嗷……」
李承乾又覺得當下氛圍說這些話,確實不合適。
眼看著時辰也差不多了,房夫人又走到了前院,看樣子也準備好去赴宴了。
這才言道:「老師,我們先去宮中赴宴。」
房玄齡緩緩點頭,接過一旁夫人遞來外衣穿上。
期間,師母始終是帶著笑容。
老師則是低著臉,面色多少有幾分頹廢。
師母又十分溫和地說著,「太子面前,也不要這般鬱郁不言。」
房玄齡嘆道:「老夫是在憂心……憂心國事。」
李承乾揣著手與房遺直走在前頭,一路走低聲問道:「房兄,老師他沒事吧?」
房遺直道:「無礙的。」
李承乾暗暗點頭,領著老師一家走過朱雀大街,一路進入了朱雀門。
此刻皇城內點起了不少燈籠,走向承天門入宮還有不少當朝的勛貴國公,眾人也帶著各家的家眷。
太子走在皇城內,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
許多家眷中的女子紛紛打量這位太子。
只聽說太子時常會去各縣巡視,可鮮有在人前露面,尤其是別人家的家眷面前。
這讓許多人家的家中女眷,一年有一次能夠見到當朝太子都算不錯了。
太子殿下長得高大,肩膀開闊,走路時的形體筆直,要說瘦也算不上,如年輕時的陛下一樣。
與陛下年輕時相比,這位太子看起來更多了幾分溫和。
這是長孫皇后的嫡長子,太子明亮的眼神與皇后一模一樣。
有女眷家中養著閨中還未出嫁的女子的婦人,她們便會多看兩眼。
如今唐人的民風是開放彪悍的,即便是太子回頭看去,這些婦人也不避諱,紛紛行禮。
老師與師母一路上無言,腳步也走得並不快。
就快走到了承天門,李承乾停下腳步,見到舅舅,便讓老師一家先入宮。
在承天門下,還有各家勛貴在宮人的指引下紛紛走入。
長孫無忌獨自一人前來,先問道:「見過房夫人了?」
李承乾感慨道:「見識了。」
「房夫人是女中豪傑,別說朝中諸位將領了,就連陛下見了都要懼她三分。」長孫無忌回憶著往昔,失聲一笑道:「都是以前的事了。」
「真是父皇讓老師去平康坊的嗎?」
「是啊,確實是陛下吩咐的,好好男兒豈能被女子欺負,就是這麼一句話,讓房相去了平康坊。」
長孫無忌又道:「可事實呢?正如臣所料,房相還不是被房夫人拎回家,還被痛斥一頓,這件事又傳到了陛下的耳中。」
李承乾安靜地聽著,放慢腳步。
「陛下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很生氣,今天的宴席多半另有準備了。」
為手足兄弟仗義出言這也沒錯,但依舊不能忽視客觀條件呀。
興慶殿外,燈火布置了不少。
老天很給面子,讓雨水暫時停歇了。
李承乾與舅舅走在一起,沿途與各路將領與勛貴拋去微笑,只不過幾家年輕的子弟,笑容很勉強。
「殿下可知,為何陛下為何要擺宴?」
李承乾道:「是為了慶賀關中豐收?」
長孫無忌搖頭,語氣平淡地解釋,道:「一來確實是為了關中豐收,二來馮盎回長安了,三是不僅僅有馮盎,還有一批將領回長安,都是各地的折衝府回來的,其中就有丘行恭,柴紹父子,郭孝恪他們。」
李承乾想著中原各地布置的折衝府,而這一次回來的將領來看多是一些老將。
這些人或有執掌兵權多年,又或者年事已高。
今晚這一次的宴席,又像是一次兵權的交接,他們要將各地折衝府的兵權交還回來。
思量著就走入了興慶殿內,坐在這裡的人不少,就連殿外都布置了桌子。
宮女太監在殿內殿外走動布置著。
李承乾打量著四周見到了很多生面孔。
長孫無忌領著太子,走到一人面前,解釋道:「這位便是鎮軍大將軍,譙國公柴大將軍。」
意識到舅舅介紹的人便是柴紹,李承乾忙作揖行禮道:「見過姑丈。」
原本神色憔悴的柴紹聽到這話,神色激動,他哆哆嗦嗦行禮道,渾身無力地一手撫著桌子,道:「末將當不起太子殿下一身姑丈。」
人到中年,就已經重病纏身的柴紹又咳嗽了兩聲,他眼底里有些許濕潤,道:「末將愧不……」
「好了。」李承乾扶住他,道:「姑丈且坐吧。」
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,目光也落在柴紹與太子之間。
太子的姑姑也就是平陽昭公主,平陽公主與柴紹亦是少年夫妻,只是平陽公主早早離開了人世。
大業十三年,柴紹夫妻跟隨李淵起兵。
武德年間,跟隨秦王平定淺水原一戰,大破宋金剛,討伐了王世充,與秦王一起生擒了竇建德。
武德六年平定河州,征戰吐谷渾,武德七年奔襲杜陽穀守住了關中隘口。
貞觀三年,柴紹跟隨李靖出兵突厥,與李績,李道宗,薛萬徹,五路大軍共同攻打頡利。
柴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人,他帶著顫抖還有些哽咽的嗓音,道:「太子殿下都已長這麼高了。」
李承乾點頭道:「是呀,侄兒長大了。」
柴紹點頭道:「好,長大了。」
長孫無忌站在一旁沉默不言。
自從平陽公主過世之後,這件事便成了柴紹心中的心結,從未納過繼室。
這些年鬱郁至今,妻子過世之後,他心中對李家虧欠,無以復加,一度不知如何面對陛下與太上皇。
當太子再喚一聲姑丈,令他淚流縱橫。
李家還是認他的,還是認他的……
看著眼前的太子,柴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握著太子的手腕。
李承乾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,「姑丈,暫且先坐。」
注意到自己的失態,柴紹這才收回了手,重新坐好。
李承乾又見到傳聞中的這位馮盎,對方看起來年紀與預想的還要大。
馮盎笑呵呵道:「末將回關中一路上早有聽聞太子威名。」
「是嗎?大將軍聽到的威名是如何?」
「這……哈哈哈!」馮盎尷尬又不失氣度地一笑,朗聲道:「那些敢說太子閒話的人都應該扇他們的嘴,豈有此理。」
李承乾又道:「有勞大將軍遠道而來回長安了。」
馮盎爽朗笑道:「太子殿下萬不可這麼說。」
眼看興慶殿的人入座得差不多了,李承乾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,李泰與李恪坐在一旁。
三兄弟看著眼前的水果。
李恪拿起一隻桃子啃著,道:「皇兄不吃嗎?」
李泰吃著一隻梨,道:「嶺南的水果確實不錯。」
李承乾揣著手而坐,在這裡的將領中有不少生面孔,注意到有一人獨自坐在一旁,也沒有人與之交談,詢問道:「那位是誰?」
李恪順著皇兄的目光看去,解釋道:「他是丘行恭,在軍中的名聲一直不太好,沒人願意與此人來往。」
李承乾微微頷首。
不多時,父皇與母后也到了,一眾文武起身行禮。
李世民拿起酒樽道:「朕敬諸位。」
群臣呼道:「大唐萬勝!」
酒水飲下,眾人再次落下,接著就是來長安的各衛府將領稟報各地的軍情。
輪到柴紹的時候,李世民特意讓他坐著呈報。
因這些年柴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,諸位將領都看在眼裡。
李承乾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聽著周遭的人議論,這一次柴紹多半會留在長安城養病。
等宮女在殿內一曲舞畢,眾人又說起了一些當年的趣事。
李恪小聲道:「皇兄,平日裡怎麼不辦宴席?」
李承乾低聲回道:「孤平日不善擺宴的。」
話音剛落,吃著梅子的李泰忽然咳了咳,像是被吃梅子噎到了。
宴席上,馮盎十分不長眼地說起了今天上午在平康坊的事,眾人紛紛笑著,都看向了房夫人。
今天上午,房夫人當著眾將領的面不給丈夫面子,在平康坊拿人。
反倒是房夫人端坐著,閉著眼沒有理會這些目光與議論,神色自若。
房玄齡向眾人舉杯,對今天上午發生的事表達讓諸位掃興的歉意。
李承乾想著家事上,有些不知反躬自省的父皇,還不是時常被母后的一個眼神瞪回去,而後老老實實的。
忽然間,話音在席間而起。
只聽房夫人開口道:「聽說是陛下旨意讓玄齡去了平康坊。」
聞言,李承乾側目看了看在場的母后,母后神色冷峻了幾分。
李世民面對房夫人的質問,反問道:「既然明知是朕的意思,你為何阻撓?」
房玄齡連忙圓場道:「臣去過平康坊了,只是來不及回家,不是抗旨,不是阻撓的。」
聽到房相還為自己的夫人講話,殿內眾將領又笑起來。
李世民又道:「朕與玄齡是手足情義,自是看不得他委屈。」
房夫人淡然道:「陛下終究是有些玩鬧了,玄齡向來是個自製的人,讓一個自製又明禮的臣子去那種地方,這是陛下的為君之道嗎?」
聽到房夫人敢如此反問當今皇帝,眾將領神色凜然又對房夫人多了幾分敬佩。
其實在場的眾人也都看得出來,這無關君臣,只談情義。
君臣和睦,互相縱容包庇,一起闖禍這難道不是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話嗎?
房玄齡面色赫赫不知該如何接話了。
長孫皇后也質問道:「陛下,妾身怎未聽說這件事。」
房夫人又道:「還請皇后為玄齡主持公道。」
李世民有些下不來台,先是給身邊的皇后使了使眼神,再看向房夫人,道:「朕這裡有一盞酒!敢問房夫人,可敢飲否?」
殿內很安靜,鴉雀無聲,這是酒還是要命的鴆酒?
一個宮女端著酒樽緩緩走來。
李承乾瞧著父皇,神色狐疑。
誰知殿內眾人還未有人說話,只見房夫人站起身,快步走向一旁的宮女,拿起酒樽,當著眾人的面一飲而下。
在場的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。
房夫人將酒樽倒置,朗聲道:「謝陛下賜酒!」
眾人紛紛相視無言。
李世民朗聲道:「好!房夫人女中豪傑,好氣魄,好膽量,往後玄齡家事,朕不再多言。」
而後皇帝的目光掃向眾人,言道:「諸位也莫要再拿玄齡家事說笑,否則朕決不輕饒。」
眾人面面相覷,紛紛舉杯而起。
好漢是敬佩好漢的,豪傑也是佩服豪傑的,何況女中豪傑。
一場鬧劇在殿內又平息,眾人都是皆大歡喜。
房玄齡撫須不語。
豪邁的唐人,豪邁的老師一家,房夫人也不只在家裡橫。
眾人一笑而過,敬佩之餘也不再議論這件事了。
「父皇賜給房夫人的其實是一碗醋。」
聽到李泰的話語。
李恪疑惑道:「當真?」
李泰抬了抬下巴,示意父皇邊上的小壺道:「那個宮女事先嘗過。」
李恪後知後覺,道:「原來父皇從頭到尾都是在試房夫人的膽量。」
李承乾剝著橘子,心說也就李恪後知後覺才明白。
夜深了,殿外的勛貴三三兩兩離開了。
李泰先一步回去了。
李承乾拍了拍李恪的肩膀,道:「孤就先回去了,明天一早要上朝。」
李恪匆忙之下也拿了幾個橘子離開,跟著離開了興慶殿。
走到殿外的時候,李承乾又見到房遺直,「宴席多半還要半個時辰才會結束。」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