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7章 夏收

  第167章 夏收

  東陽耐心地看著皇兄每一次縫合,細長的針線穿過傷口,在皮上形成一條條嚇人的黑線,猶如一條條蟲子。

  將能看到的傷口都縫合起來,李承乾這才忙完,向一旁道:「孫神醫給他上藥吧。」

  孫思邈拿過一旁的木箱找出了一些藥沫,倒在了縫合傷口上。

  這個時候阿史那杜爾平靜了許多,呼吸也更穩當了。

  「太子殿下剛剛治傷的方式讓貧道大受啟發,看來貧道的藥經還能多加幾筆。」

  「孤實在是不敢當。」

  給阿史那杜爾處理好傷口,又給餵了一些溫水之後,就只能等人甦醒。

  孫思邈低聲道:「他若能醒來也算是經歷了一場大劫,他若是不醒,就如殿下所言,與頡利合葬一處吧,全看他自己了。」

  李承乾端坐著,接過妹妹遞來的一個肉包子,坐在一旁吃著。

  東陽低聲道:「皇兄,妹妹能夠行醫嗎?」

  聞言,李承乾反問道:「為何想要行醫?」

  「妹妹只是想皇爺爺還有兄弟姐妹,母后與父皇都能夠活得更好。」

  她戴著斗笠,薄紗擋住了面容,一手揪著裙擺很緊張。

  這是她第一次向皇兄提出要求,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氣這麼說。

  李承乾小聲道:「東陽,你要想明白,學醫一道可不是像孤練習箭術那般,三五年就會有成效。」

  「妹妹明白,近來偶爾會看醫書。」

  她又看了眼孫神醫,「妹妹時常在想,將來能夠做些什麼,妹妹的數術天賦不如姐姐,倒是能夠幫皇兄批閱奏章,只是……」

  李承乾拿下了她的斗笠,一張羞得紅彤彤的臉頰當即顯露無疑,低聲對她道:「只是你想要學自己想學的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」

  東陽緩緩低頭,轉過身不敢面對皇兄了。

  「你的勇氣很好,不論是伱還是麗質,又或者是稚奴與李慎,我們兄弟姐妹想要闖出一片天地,就需要有勇氣,記住你現在的感覺,勇氣是你此生最大的依仗,我們每當面對一個決定,邁出第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。」

  「並且不要後悔邁出去的第一步,哪怕是這一步會讓你今後更艱難,與其原地踏步,不如往前奔跑,披荊斬棘。」

  東陽重新轉回身,正視面對著皇兄,「妹妹明白了。」

  「不要害怕孤會拒絕,其實孤心裡希望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業,你很好,你是第二個勇於提出要求,知道自己想要怎麼做的妹妹。」

  東陽不再臉紅了,而是疑惑道:「第一個是誰?」

  「麗質。」

  「皇姐的理想是什麼?」

  「她與孤的理想是一樣的。」

  東陽雙手捂著的拳頭又緊了幾分,指甲嵌入肉中,有些泛白,好一會兒她鬆開手,低聲道:「那妹妹與姐姐也一樣,就算妹妹學醫,可這並不衝突。」

  東宮孩子說話的語氣還是與外界的同齡人不一樣了。

  她們的所學所聽,與其他孩子是不同的。

  東陽與麗質是東宮較為年長的兩個妹妹,因此她們對生產關係與生產關系所構成的體系,有著十分明確的理解方向。

  這三年以來,她們對事物的底層邏輯分析能力越來越強。

  李承乾朗聲道:「孫神醫缺弟子嗎?」

  孫神醫笑呵呵道:「不缺,在學醫一道上……弟子不嫌少。」

  「孤的妹妹您能教嗎?」

  孫思邈看向站在太子身邊的這個小姑娘,嘖舌道:「公主殿下,學醫可不是三言兩語的事。」

  「弟子見過老師。」

  孫思邈撫須笑道:「往後每隔三天,貧道都會去一趟太醫署,公主殿下可與貧道一起去看病人。」

  「謝謝老師。」

  「先看看他吧。」孫思邈揚起自己的手掌,在阿史那杜爾的臉上重重抽了三下。

  巴掌聲在大理寺空蕩蕩的正堂內迴蕩。

  人被打了三個巴掌,見沒有動靜,孫思邈正要再次揮下巴掌,杜爾終於睜開了眼。

  「啪!」孫思邈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。

  看得東陽驚訝地睜大了眼。

  不得不說,孫神醫喚醒病患,並且讓病患甦醒的方式樸素又原始,簡單又有效。

  孫神醫嘛,從物理上來喚醒病人,那也是在當下頗有權威的。

  阿史那杜爾神志迷糊地看著四周,目光落在了眼前一位老人家正要揮下手掌上。

  又是一記響亮的巴掌。

  這一下徹底將人抽醒了。

  孫思邈雙手背負問道:「還記得你是誰否?」

  東陽站在神醫的身後,看到他老人家雙手在背後,剛剛打巴掌的手通紅,還有些顫抖。

  見對方有話要說,孫思邈神色舒坦了不少,「貧道這是在救你,本就救治得晚了。」

  「受了這麼重的刀傷,流了這麼多血,你若還這麼睡著,早晚成一個廢人,現在動一動手腳,免得你雙手雙腳都廢了。」

  阿史那杜爾艱難地想要抬起手臂,只能稍稍抬高兩寸。

  孫思邈點頭,「好在沒有傷到骨頭,多動動手腳,捏一捏拳頭,準備一些補氣血的湯藥,半月之後就能恢復了。」

  言罷,孫神醫讓人背著藥箱子,就要離開。

  東陽上前兩步道:「弟子恭送老師。」

  孫思邈撫須面帶笑容,叮囑道:「公主殿下記住每隔三天,每天早晨,貧道過時不候。」

  「弟子謹記。」

  李承乾笑著道:「既然沒有大礙了,我們也回宮吧。」

  「太子!」杜爾嗓音沙啞講著,「剛剛太子說要將我合葬。」

  李承乾領著妹妹就要走出大理寺,擺了擺衣袖,輕飄飄道:「那也是為了救你。」

  回到東宮之後,東陽的心情很不錯,今天對她來說無疑是十分有意義的一天。

  她邁出了人生抉擇的第一步。

  為了治好阿史那杜爾,浪費了東宮的一瓶酒精,多少還是有些心疼的。

  李麗質聽著東陽與臨川說著今天在大理寺的事,也知道她拜孫神醫為師。

  走到皇兄身邊,李麗質小聲道:「難怪這些天東陽總是遮遮掩掩的。」

  「你早就看出來了?」

  「嗯。」

  李承乾翻看著各部送到東宮的卷宗,女孩子之間總是有一些小秘密的,哪怕是她們互相之間知道,也不會說破。

  「對了,孤以前的舊衣裳都被你們收走了?」

  「對呀。」

  她倒是沒有否認。

  李承乾嘆道:「往後這種事要與孤說。」

  李麗質俏皮道:「寧姐姐准許的。」

  三天後,東陽的學醫之路正式開始了,她跟著孫神醫去看長安城中各種病患,因在東宮養成了習慣,孫神醫講述病情與用藥的時候,她還是會做筆記的。

  關中進入了八月,今年直到正式入暑過了一個月,皇帝這才去太液池的別苑避暑。

  李承乾看著弟弟妹妹紛紛住進了別苑,見到了一個穿著道袍的小丫頭快步跑來。

  「皇兄!」小兕子奶聲奶氣地呼喚一聲,快步跑來抱住了皇兄的腿,抬首又喚道:「皇兄。」

  李承乾伸手抱起穿著道袍的小兕子,問道:「還沒拜入道門,怎麼就穿上道袍了?」

  「母后說了,明達在三清殿拜會了老祖,往後就要穿道袍。」她小嘴張著說話,手上拿著一塊小小的八卦。

  「這是李淳風道長送你的?」

  小兕子重重一點頭,「李道長說讓明達經常抬頭看看星空,再看看八卦。」

  「怎麼?李道長的教授弟子全看自悟嗎?」

  「明達還與袁道長說了話。」小兕子低聲道:「袁道長說明達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人,能夠繼承他的衣缽。」

  李承乾抱著她,笑道:「我們明達是兄弟姐妹中最有天賦的一個。」

  「李明達!」遠處的李麗質呼喚了一聲。

  李承乾將她放下之後,這個穿著道袍與道鞋的小妹便朝著她姐姐跑去。

  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,李承乾揣手看著這一幕,想到關中正值夏收的當下,多看了一會兒在太液池邊說笑的弟弟妹妹,還有父皇,母后與爺爺。

  而後,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,收起笑容,獨自一人走入了玄武門,走入皇宮中。

  又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,李承乾轉頭看去,見是父皇。

  「父皇是還有事要吩咐嗎?」

  「避暑就讓孩子們與父皇去吧,朕還有許多事要辦,漠北人又來書信了,說朕為什麼要救下阿史那杜爾。」

  李承乾揣著手道:「父皇給回復了嗎?」

  李世民神色冷峻道:「朕還沒有回覆,漠北人越發張狂,豈能坐視。」

  父子倆一前一後地走著,李承乾忽然問道:「父皇,當初在武德殿寫下的欠條……」

  「你不是讓朕別放在心上嗎?」

  「原來父皇真沒放在心上。」

  太監陪在皇帝與太子身邊,臉上掛著尷尬笑容,掩飾不住此刻的緊張。

  李世民命人去召見房玄齡與長孫無忌,還有魏徵,尉遲恭去興慶殿內議事。

  父子又恢復了各忙各的狀態。

  今年是關中最為至關重要的一年,此刻的京兆府內空蕩蕩,沒有一個官吏在這裡駐足,能派出去的官吏都去了各縣。

  平日裡會在長安城講學的京兆府官吏都不在了。

  現在的關中各縣都有京兆府的官吏,遠道陳倉縣靠近隴西的,以東就快到了潼關。

  京兆府一百餘個官吏,分成各個小隊,進入各縣主持秋收工作。

  李承乾坐在中書省內,這是原本老師的位置。

  坐在中書省的上座,面前是來來往往的官吏,李承乾翻看著卷宗,問道:「涇陽的葡萄採摘好了嗎?」

  于志寧回道:「還沒有消息送來。」

  這都八月了,關中的夏收正是最火熱的時候。

  一旁有太監提來了一桶桶的酸梅湯,酸梅湯中還放著一些冰塊。

  現在的長安城就像是個蒸籠,眾人都被汗水沾濕了衣衫,于志寧看向太子的後背,汗水已浸透,沾濕一大片。

  李承乾吩咐道:「再拿一些綠豆湯來。」

  「回太子殿下,在準備了。」

  起初的設想是先在關中做起一個規模經濟,這種事在如今的體系與結構下,想要搭建一個經濟規模出來,無疑是困難的。

  困難到前後罷免了六個縣的縣官,告老了兩個。

  外面的陽光令人抬不起頭,顏勤禮快步而來,「太子殿下!殿下!」

  人跑入中書省內,他遞上一捲紙道:「涇陽收穫葡萄一千五百石。」

  聞言,眾人的神色是振奮的。

  剛在中書省內站好,顏勤禮拿起水瓢,在桶內撈起冰鎮過的酸梅湯,正在往口中灌著。

  于志寧問道:「渭北五千畝葡萄還沒有消息送來嗎?」

  顏勤禮搖頭道:「還須等。」

  在場的眾人都知道,渭北的五千畝葡萄才是重中之重,那是關中賦稅的關鍵。

  光靠這五千畝葡萄,太子主持的關中農事少說可以讓賦稅提高八成,若真是豐收,翻一番也不是沒可能。

  一直等到日近黃昏,中書省內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,只剩下顏勤禮與于志寧。

  良久,看著天色就要入夜了,李承乾點亮一旁的油燈道:「你們倆也先回去吧。」

  「喏。」

  如此,中書省內只剩下了太子一人。

  皇城內空空蕩蕩的,只有中書省還亮著燈。

  天色朦朧,夜色還未完全籠罩這片天空,一個身影朝著這裡走來。

  李承乾坐在油燈邊,抬頭看去,見到來人就起身行禮道:「父皇。」

  李世民看了看已收拾好的中書省,椅子與凳子都面朝下放在桌上,再看四周,低聲道:「就你自己了?」

  李承乾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酸梅湯點頭。

  李世民在兒子身旁坐下,偶爾有風從門外吹入,吹得桌上的紙張獵獵作響。

  寧兒提著一個食盒,小福提著燈籠走來,她們行禮道:「陛下,太子殿下可以用飯了。」

  忽聽夜空響起一聲炸雷,大雨傾盆而來。

  悶熱了一天的關中驟然冷卻了,大雨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水霧。

  太液池邊的別苑,長孫皇后看著窗外的大雨,憂心道:「也不知道他們父子如何了?」

  李麗質領著妹妹道:「皇兄此刻一定很牽掛關中各縣的情形,今年是最重要的一年。」

  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