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1章 分歧

  天寶初年,長安戶籍人口約一百二十萬。👌🐲 ➅❾𝔰卄ùЖ.匚𝕆爪 😳☯

  安祿山叛唐,攻入潼關時,城內百姓大多向南逃去,留下的人不到三成。

  河北亂兵入長安之後,燒殺劫掠,城內人口驟降至十八萬人。

  之後,長安城在燕兵的轄下,人口雖然有所回升,但天寶十五載時,房琯領兵南下,與叛軍作戰,長安百姓紛紛響應,想要重歸大唐。

  那一戰,房琯『高談有餘而不切事』,用兵以春秋車戰之法,結果唐軍大敗,戰死四萬餘人。

  此戰過後,燕兵恨極長安百姓,故而在城中展開了大屠殺。

  長安人口再次驟降,甚至一度降至十萬人之下。

  當時的長安城,與人間煉獄幾乎無異。

  杜甫還有詩作,描寫了當時的慘狀,是為:

  孟冬十郡良家子,血作陳陶澤中水。野曠天清無戰聲,四萬義軍同日死。

  時間來到了,新元三年(763)年的春天。

 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之後,長安城逐漸恢復了繁榮,人口也恢復到了八十萬人左右。

  而早在一個月之前,郭子儀收復洛陽的戰報,也傳入了長安城內。

  長安百姓聞得洛陽光復,叛軍大敗,紛紛歡欣鼓舞,在城中自發舉辦慶儀,多日不歇。

  而長安留守,同時也是北唐左相的高適,此時也在長安官所中,設宴款待一群來自涼城的貴客。

  賓客之中,有禮部尚書杜甫、戶部侍郎岑參、宣文監少監李白、宣文監代主事盧綸,還有涼州都城中的眾多文官。

  這些官員齊聚在長安的宴席之中,說起來是為了義務教育的政務,但其實卻是一場文會。

  杜甫坐在宴席的上座,身旁就是左相高適,他看著滿堂的參宴者,感慨說了一聲:「天寶十載那年的曲江宴,天下文人齊聚長安,多少年過去了,杜某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當年的盛況了,卻不料如今大家又聚在了一起。」

  聽見杜甫的這番話,高適一臉滄桑,嘆道:「數年光陰,如彈指一揮。摩詰居士(王維),王校書(王昌齡),李復古(李頎),張長史(張旭)……當年的友人,如今都不在了……」

  聽見這話,席中頓時安靜了下來。

  杜甫跟著嘆了一聲,搖頭說道:「逝者已去,不用訴離觴,痛飲從來別有腸。今朝酒溫,功成名遂了,雲海天涯兩渺茫。」

  李白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,開口道:「與他們相比,我們是幸運的。我們至少能夠看到長安和洛陽光復,更能看到天下清平之日的到來。」

  高適看向李白,問道:「李翰林曾在江南多時,可曾想過有朝一日,一定要回到長安?」

  李白看向遠處的城廓,輕聲吟道:「長相思,在長安。絡緯秋啼金井闌,微霜淒淒簟色寒。孤燈不明思欲絕,卷帷望月空長嘆。」

  高適端起酒杯,幽幽說道:「潼關被攻破的那日,哥舒大帥自刎於某的面前。在逃離長安的路途中,我見到賊軍屠戮長安百姓,曲江被血染紅,屍首如同浮櫓,堵塞了河流。在那個時候,我有一種錯覺,覺得這一輩子,或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長安了。」

  「之後,我遇到了陛下,又將哥舒大帥的佩劍交給了他。在接下來的日子裡,我陪在陛下的身邊,看著他一步一步,將幾乎已經成為死局的戰事,一步步的扭轉過來。也是在那個時候,我才意識到,長安或許還有希望。」

  李白喝了不少酒,聽到高適說起賊軍的暴行,想起一事,脫口問道:「我聽聞,當年陛下登基之後,清算與賊軍私通的宗室和降臣,以正朝綱?」

  李白此言一出,堂中俱靜。

  周鈞當年繼位,可謂是一波三折。

  皇帝、宗室、門閥、舊臣,幾乎都是心懷叵測。

  所以,所謂清算一事,其中干係複雜,並非隻言片語就能講清。

  李白本就是膽大之人,喝酒之後更是少了顧忌,他開口問道:「洛陽光復,東都中有大唐宗室和舊臣,投靠賊首多年,按理來說,應當一併治罪。有人卻上疏陛下,說是對於這些人,應當赦罪再使其還朝,可有此事?」

  李白說的這事,在座之人都清楚。

  洛陽光復之後,郭子儀俘虜了不少身份顯赫之人。

  這其中,有李唐的宗室,也有曾經的重臣。

  例如,李隆基在位時的左相陳希烈,河南尹達奚珣,駙馬都尉張垍,以及其他不少人。

  之前,北唐對於降臣,有過處置的先例。

  比如,在長安城中,對於那些向燕國投降的唐臣和宗室,周鈞大多採取了流放的處置辦法;而再早一些的涼城政變,由於政治鬥爭環境比較嚴苛,周鈞默許孔攸採用了極端高壓的雷霆手段,也就是一併處死。

  此次,洛陽光復,俘虜的宗室和舊臣,應當如何處置,朝廷中就出現了許多不同意見。

  有人認為投靠賊軍的人,與叛國無異,理應處死;有人認為,這些人判處流刑,就可以了;還有些人,向皇帝上奏疏,這些人既不能殺,也不能流放,而是應該赦免罪行。

  而高適向皇帝上疏,提出了他的主張,就是第三種。

  左相的這封奏疏,在朝中當時掀起了相當大的波瀾。

  先不說高適的意見,是否合理,單單陳希烈、達奚珣、張垍等人,在安史之亂中都不是什麼太光彩的角色,也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情,倘若赦免罪行,的確會引起極大的爭議。

  所以,不少朝臣對於高適頗有微詞,更別提是李白這種心直口快的人。

  對於李白的責問,高適也沒有過多的分辯,只是說道:「洛陽降臣,殺之對大唐無益,更對陛下無益。」

  李白皺眉道:「那些乃是叛唐的罪臣,不將他們就地正法,就已經是恩惠了,又豈能連刑罰都不上,而是直接赦免罪行呢?」

  高適不願多說:「此事複雜,你不明白。」

  什麼叫做這件事太複雜,你根本不懂?

  聽見這話,李白的拗脾氣,頓時就犯了。

  他捲起袖子,站起身來,離開了案席,快走兩步,當場就想去和高適理論。

  杜甫見形勢不對,連忙下場,拉住了李白,口中又說道:「你與左相從前乃是好友,又何必在此爭論朝政?今日的宴席,大家只談風雅,暫且擱置爭議。」

  聽見杜甫這話,李白和高適都是一愣。

  天寶三載時,剛剛得罪權貴被褫奪官職的李白,與求仕無門、心灰意懶的杜甫,同乘一葉輕舟渡過黃河,到梁、宋一帶旅遊,恰巧與高適不期而遇。

  三人同為詩人,且性情相投,於是便踏歌而行,泛舟江上。

  那一年,李白43歲,高適40歲,杜甫32歲。

  三人在那時,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。

  可如今,李白和高適已經頭髮花白、巍巍老矣,在長安城中再聚時,二人怒目而視,卻再也難以看到當年的友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