騎馬與周則並行在官道上,周鈞開口問道:「那鴻雁詩社究竟是什麼樣的?」
周則答道:「為兄聽聞,那詩社初創於景龍年間,前身是長安官宦子弟端午時節的龍舟詩社,鼎盛時有三百餘眾。記住本站域名」
「而後慢慢沉寂,人數漸少,入了開元,更有四五年無人操辦,沒落了下來。」
「也不知何時,又興了起來,只不過更名為鴻雁詩社。」
「入社者不再規限於官宦子弟,但有文采者,無論販夫走卒,商賈秀才,皆可入社。」
「如此一來,條件放寬了許多,人也便多了起來。」
周鈞又問道:「詩社有多少人?又是哪些人?」
周則:「為兄沒能進那詩社一觀,只是聽那駱英才說道,詩社當下有五十餘人,每旬一聚,不過到場者總不足半數。」
「至於詩社名錄……會中允許使用假名,也不許打聽彼此的身份。」
「故而為兄所識之人並不多。」
周鈞聽完,點點頭。
二人順著官道,一路向著長安行去。
入了春明門,在周則的引路下,二騎一路向著崇賢坊行去。
進了坊,到了地方,周鈞卻有些傻眼。
這鴻雁詩會的舉辦地點,居然是一處尼姑庵。
周鈞牽著馬,看著尼姑庵的大門,一臉疑惑的看向周則。
周則連忙擺手,指了指庵門旁側的小院說道:「在那裡。」
周鈞鬆了口氣,跟著周則來到小院的拱門處,看見門口設了一座香火壇,一位老尼笑眯眯的看向兄弟二人。
周則道了一聲無量,從懷中取了些銅錢,放入了功德箱,這才和周鈞走進院中。
周鈞回頭看了一眼那香火壇,心中暗道,這哪裡是什麼只問文采,不問出身。
光是這一道關卡,那些個生活拮据的文人,見了必會退卻。
又向里走了一些,來到院落的中門,只見邵昶和另幾名詩社成員站在門口。
周則連忙走了過去,向邵昶唱了個喏。
周鈞也跟過去,行禮之餘,還道了一聲:「邵縣丞。」
邵昶聽了,擺手說道:「衡才,在這詩社之中,不稱官職,不問出身,彼此就以字號互稱即可。」
周鈞聽了,改了稱呼,但心中再一次疑惑,這邵昶把自己強拉過來,卻是為何。
邵昶帶著周家兄弟二人,向著里院走去。
讓周鈞吃驚的是,在里院的大門處,居然還有幾名侍衛守在那裡。
周鈞看向邵昶,眼中有著疑問。
後者只說道:「莫問莫理會,只管向前走。」
入了內院,周鈞只看到偌大的庭院之中,鳥語花香,景色宜人,正應了那句詩,晴川歷歷漢陽樹,芳草萋萋鸚鵡洲。
景是好景。
但人也龐雜。
有那文人騷客,有那小娘婢女,甚至還有尼姑和尚。
周鈞一陣頭大,心中腹誹,這陣仗看著有些糟亂。
邵昶帶著兄弟二人走近眾人,周則的同窗,那位喜好呱噪的駱英才,第一個喊出聲來:「來了!」
其他人聞聲也瞧了過來。
周鈞發覺身旁的兄長,身形僵住,神色緊張,目光卻直直的望向一人。
順著這目光看去,周鈞卻發現,周則看著的卻是一位頭戴帷帽、看不見樣貌的年輕小娘。
而在那年輕小娘的身側,卻站著一位周鈞熟悉的舊識。
那人一身白衣,容貌雋美,正是尹玉尹公子。
邵昶此時說道:「擾了雅興,還請諸位圍來一聚,邵某有話要說。」
看著詩社裡的成員聚集過來,邵昶指著周則開口道:「某曾言,有新友欲入詩社,正是這位,周則周昌之。」
人群中傳來一女聲:「觀文亦知,欲入詩社,需得過了三重考校。」
周鈞循著聲音望去,出聲之人卻是一位年約三旬、容貌秀美的女冠。
只見那女冠的一身道袍,皆是綢緞而成,臂繡輕紗,袍口寬大,舉手投足之間,曼妙若隱若現。
落在後面的周鈞,本來還自忖無人注意,卻發現那貌美道姑走出來的時候,居然向他拋了個媚眼。
就在周鈞驚疑不定的時候,從人群後方又傳來了一聲冷哼。
周鈞放眼望去,只見那尹玉冷眼看了過來,明顯也是察覺到了那道姑的舉動。
邵昶朝那道姑道了聲無量,又說道:「聶玄鸞為當輪值主,這考校之題,自然由您來出。」
那被稱作聶玄鸞的女冠,笑著點點頭,接著對周則說道:「可要聽仔細了,第一關為對課。」
所謂對課,其實就是對對子,考官出上聯,應者出下聯。
聶玄鸞先說道:「落隱平楚月才圓。」
周則思索了好一會兒,才說道:「冉重蠻荊雲卻影。」
聶玄鸞聽完,皺眉說道:「典故倒是對上了,但工格卻是次了,只能算勉強通過吧。」
接著,聶玄鸞又說道:「第二關,考校聯句。」
看著桌上的酒杯,聶玄鸞拍手笑道:「有了。」
「器有成形用,功資造化元。」
周則聽了,額頭出汗,心中惴惴不安。
花了許久的功夫,總算是續上了聯句:「流霞方泔淡,被藿絮偏帆。」
聶玄鸞搖頭笑道:「錯了錯了,流霞被藿,相差甚遠,合不上意。」
邵昶稍作思索,對聶玄鸞說道:「女真卻是聽錯了,後一句不是被藿絮偏帆,而是別鶴遽翩翻。」
「流霞別鶴,恰是應景。」
聶玄鸞看了眼邵昶,微微一笑,便認了周則通過。
終於到了最後一關。
聶玄鸞轉頭看了看周圍,便說道:「這最後一個考校,乃是快詩。」
「從此處到那小亭,不足五十步。」
「去而復返,百步之內,絕句律詩不限,題材為落花,不得出現花名,更不得出現花字。
邵昶一聽,頗有些吃驚,接著皺眉說道:「此題太難,聶女真出題有失偏頗。」
聶玄鸞說道:「詩社之中,皆是才俊,不取些真本事,又如何服眾?」
聶玄鸞這話是對邵昶說的,但周鈞卻分明瞧見她看向了自己。
而且,那眼神之中,帶著幾分積怨和憤恨。
難不成,這副身體的原主人,與那女冠有仇?
想到這裡,周鈞朝大哥周則望去,只見後者臉色慘白,手足顫抖。
那聶玄鸞見狀,一邊掩齒輕笑,還一邊催促道:「昌之倒是走啊。」
周鈞伸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大哥,心中思索片刻,開口道:「兄長莫慌,只管前行。」
在外人看來,弟弟扶著哥哥,二人相攜而行。
那周則一邊走一邊用著顫抖的聲音說道:「衡才,為兄自不量力,怕是要丟盡周家的臉面了。」
周鈞眉頭緊鎖,扶著周則,一步一步向小亭那裡走著。
題材為落花,不得出現花名,更不得出現花字。
周鈞苦思冥想,印象中有看過這樣的詩句嗎?
轉眼之間,二十步已經走過。
周則在那裡悲苦的說道:「為兄也不瞞衡才了,某入這詩社,並非是為了以文會友,而是為了見那虞珺娘。」
「兩年前,在平康坊,為兄無意間瞧見了虞珺娘,那驚鴻一瞥,卻讓我的心中,沒了其它的心思,唯有她一人。」
「尋常的女子再也入不了眼,就連父母安排的相親,都以學業繁重的理由紛紛推脫了。」
「去年聽聞虞珺娘入了這鴻雁詩社,為兄就全然不顧,一心想要入進來,哪怕遠遠看上她幾眼,也是好的。」
「哪料到今日……」
就在周則絮絮叨叨的時候,周鈞和他已經走到了小亭,接下來就要轉身,走完剩下的一半路程了。
周鈞低下頭,出言打斷了周則的自怨自艾:「兄長,等會兒我念一句,你背一句,莫要記岔了。」
周則一愣,看向身旁的周鈞:「噫?」
周鈞沉聲說道:「把頭低下,裝出一副思索的模樣,莫要露餡了!」
周則連忙低下頭,口中應道:「誒。」
周鈞:「墜素翻紅各自傷,青樓煙雨忍相忘。」
周則一聽,情不自禁的贊道:「好詩!」
周鈞惱道:「你管它是孬是好,趕緊背啊!」
周則連忙應道,強記硬背了這一句。
又走了十來步,眼見二人馬上就要回到眾人身邊,周鈞又小聲念道:「將飛更作迴風舞,已落猶成半面妝。」
周則不自覺又贊了一聲,反應過來,趕忙又背了下來。
兄弟二人總算是站定在了眾人的面前。
聶玄鸞笑著朝周則問道:「可有佳句?」
邵昶此時站出來,沉聲說道:「此題太難,某覺得不公,這輪考校算不得數。」
聶玄鸞昂首說道:「觀文有意圍護,卻不知……」
她的話還未說完,只見周則深吸了一口氣,慢慢吟道:「墜素翻紅各自傷,青樓煙雨忍相忘……」
此句一出,詩社眾人皆是一驚。
周則又念道:「……將飛更作迴風舞,已落猶成半面妝。」
話音落下,整個院子安靜了許久。
過了好一會兒,才有人叫了一聲:「好!」
邵昶長吁了一口氣:「詩貴寄意,有言在此,而意在彼者,難得難得,此乃上佳之作!」
聶玄鸞愣了好一會兒,眼神複雜,強笑道:「確是佳作。」
站在不遠處的尹玉和虞珺娘,聞得此詩,先是驚呼,接著便小聲說起話來,卻也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。
邵昶朝聶玄鸞問道:「聶女真,如此一來,昌之可入得詩社?」
聶玄鸞緊咬銀牙,輕聲說道:「入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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