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8章 護道

  江南東道,建康城。

  站在建寧王李倓的墓碑前,手持佛塵的李泌,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
  一旁的李俶,雙眼通紅,怒喝道:「張皇后,還有那李輔國,皆是小人!此等奸邪,一日不除,國中一日不得安寧!」

  李泌掃動拂塵,搖頭道:「太子稍安勿躁,莫要衝動。」

  李俶:「那張皇后,先是害死李倓,接下來就輪到我了,先生難道看不出來?」

  李泌聞言,說道:「錯殺建寧王,乃是陛下之過,我今日便去宮中說理,太子可保無虞。」

  李俶:「父皇深寵張皇后,他會相信嗎?」

  李泌將拂塵抱在懷中,向李俶說道:「倘若他不信,太子便隨我九宮山修道去吧。」

  李俶一愣:「這……」

  李泌看著李俶臉上的表情,微微一笑,轉身離去。

  宮中治所,南唐皇帝李亨正在批改奏摺,忽然聽見內侍來告,說是李泌求見。

  李亨聞言,急忙爬起身來,離開案台,迎了出來。

  李泌見到李亨親自來迎,心中升起幾分感動,嘴上卻說道:「陛下,貧道是來辭行的。」

  李亨吃了一驚,急聲問道:「可是宮中有誰,怠慢了你?」

  李泌:「水滿則溢,月盈則虧,陛下待我太好,會引來他人怨恨,此舉反而會害了我。」

  李亨怒道:「誰敢害你,朕就殺了他!」

  李泌:「如果那個人,不停的向陛下進讒言呢?」

  李亨:「那些讒言,我是不會信的。」

  李泌:「如果進讒言的人,是您的至親,而且不止一個呢?」

  李亨愣在了原地,思慮片刻,向李泌問道:「朕沒有聽從您的建議,執意派出三路大軍北征長安,致使將士死傷慘重……是不是因為此事,你還怨恨著朕?」

  李泌搖頭道:「不是這件事。」

  李亨:「那是何事?」

  李泌:「我不敢說。」

  李亨怒道:「沒有想到你對朕的疑心如此之重,朕怎麼可能殺你呢?朕不是越王勾踐,不會做出殺功臣文種的事情!」

  李泌認真看著李亨,說道:「是陛下錯殺建寧王李倓之事。」

  李亨怔在原地,皺眉說道:「李倓雖然是朕的愛子,又在危難之際立下大功,但是他受小人教唆,想要謀害太子李俶,朕這才不得已才除掉了他,你又怎麼知道我的苦衷啊?」

  李泌:「建寧王李倓如果有謀害太子之意,太子應該怨恨他才對。但是太子每次與我言及此事,都痛哭不止,一直稱建寧王冤枉。我現在已經決定離陛下而去,所以才敢談論此事。」

  李亨:「建寧王李倓曾經舉行酒宴,邀請李俶參加,又在屏風後面安排了刀斧手,難道你不知曉?」

  李泌:「陛下,建寧王舉行的酒宴,您可是親自去了?」

  李亨愣道:「未曾。」

  李泌:「那酒宴之上的刀斧手,您又可曾親眼見到了?」

  李亨緊皺眉頭:「沒有。」

  李泌:「既然您沒有去赴宴,也未親眼看到刀斧手,為何信誓旦旦的說了此事,又以此為由殺了建寧王?」

  李亨此時終於有所察覺,用手捂住額頭說道:「朕或許是犯錯了。」

  李泌繼續說道:「我之所以談起此事,並不是要陛下承認錯誤,而是想讓陛下以史為鑑。」

  「以前武后有四個兒子,長子是太子李弘,武后圖謀皇位,十分討厭太子李弘的聰明,就毒殺了他,又立次子雍王李賢為太子。李賢心懷憂懼,就作了《黃台瓜辭》,希望武后能夠念及母子之情,饒他一命,可武后不聽,李賢最後還是死在了黔中。」

  「那首《黃台瓜辭》是這樣說的……種瓜黃台下,瓜熟子離離。一摘使瓜好,再摘使瓜稀,三摘猶為可,四摘抱蔓歸。現在陛下已經摘了一瓜了,再這樣摘下去,瓜田便只會剩下藤蔓了!」

  李亨聞言,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大錯,雙眼泛起淚花,又向李泌保證,今後無論他人如何進讒言,絕對不會再行摘瓜殺子之事。

  就在李亨後悔不已的時候,內侍李輔國急急匆匆的跑了進來。

  李亨見狀,止住淚水,開口問道:「發生何事?如此匆忙?」

  李輔國瞧了一眼李泌,跪下向陛下哀聲說道:「駙馬周鈞於涼州作亂,自封王爵,兼知三公,還……軟禁了太上皇!」

  李亨聞言,臉色變得一片煞白。

  李泌先是愣住,接著向李輔國問道:「陛下派去的使節呢?」

  李輔國:「龐朝明等一眾朝臣,被周鈞下令亂刀分屍,連具完整的屍首,都未能保全啊!」

  李亨搖搖欲墜,險些栽倒在地上。

  李泌眼疾手快,扶住了李亨。

  待站穩身形,李亨身體顫抖不停,口中怒聲道:「死了一個安祿山,又來了一個周鈞!大唐命數多舛,天下紛亂不休啊!」

  李泌面色凝重,向李輔國問道:「周鈞可對太上皇有逾制之舉?」

  李輔國:「只是軟禁,暫未見到逾制之舉。」

  李泌輕輕點了點頭。

  李亨抓住李泌的袖子,哀聲道:「唐室將傾,太上皇生死難知,先生怎可獨善其身,脫身事外啊?!」

  李泌嘆道:「周鈞叛唐,其禍猶勝安祿山。」

  李亨哭道:「還請先生助朕!救大唐出水火!」

  李泌閉上眼睛,輕輕說道:「陛下勿憂,泌留下便是。」

  當晚,李泌坐在案台前,挑燈看著周鈞的生平闞錄。

  看到一半,李泌拿出道家的天羅地盤,不停算著些什麼。

  算到最後,李泌的眉頭越皺越深,自言自語說了一句:「不對。」

  話音剛落,窗外傳來一個聲音:「小友,有何不對?」

  李泌聽見這個聲音,身體一震,連忙起身喊了一句:「羅真人?」

  仙風道骨的羅公遠,一手拿著酒壺,一手推開房門,笑著對李泌說道:「你不在山中好好修道,跑來這裡作甚?」

  李泌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禮,接著說道:「大道背馳,修行之人,自當入世而護道。」

  羅公遠打開瓶塞,灌下一口酒:「天地無人推而自行,日月無人燃而自明,星辰無人列而自序,禽獸無人造而自生,此乃自然為之也,何勞人為乎?」

  李泌:「天地星辰,日月禽獸,乃是它道。而凡世之道,卻是人為。一旦天下不可化正,那這凡世之道,便到了需要糾正的時候了。」

  羅公遠聽完這話,笑著搖了搖頭:「你有心匡扶正道,難道就不擔心事與願違,適得其反嗎?」

  李泌疑惑道:「真人此言,何意?」

  羅公遠又喝了一口酒,向李泌問道:「你入世,又投在李亨朝中,所圖為何?」

  李泌:「自然是治平天下,還盛世一個朗朗乾坤。」

  羅公遠:「那你所救的,究竟是天下,還是這大唐?」

  李泌聽到此言,心頭一震,忍不住問道:「救天下和救大唐,又有何異?」

  羅公遠拿起酒壺,剛想往嘴裡再灌一口酒,卻發現壺內空空,卻是一滴酒也沒有了。

  羅公遠先是吃驚,接著神色黯淡,最後看著手中的酒壺,無奈嘆道:「貧道的時辰,終究是到了。」

  李泌追問了一句:「羅真人還未解答我的問題。」

  羅公遠:「你道行尚淺……此中正解,無法用言語來說明,只能靠你自己慢慢領悟了。」

  說完,羅公遠將酒壺系在腰間,對李泌擺手說道:「老道本來還想與你細說道化,無奈大限將至,是時候該回山中了。」

  李泌見羅公遠打算離去,連忙問道:「羅真人,那周鈞命格存異,無論是斗數和推命,都是一團迷霧。其中緣由,你可知曉?」

  羅公遠沒有理會李泌,邁開步子出了房門,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三個月後,青城山浮雲觀有傳聞,羅公遠解於觀中,屍身不腐。觀中道人,皆言羅真人羽化升天。

  大唐奴牙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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