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6章 第二次怛邏斯會戰(八)

  周鈞帶著唐軍大部人馬,踏入怛邏斯城的時候,距離東門被攻破,已經整整過去了十四個時辰。【Google搜索】

  東門附近的土地,放眼望去,一半是大火燒灼後的焦黑,另一半是鮮血侵染後的暗褐。

  在城樓附近,燒焦、戰死的屍體,被堆放在城樓四周,填滿了大半條溝壑。

  騎在馬上,周鈞看著遠方,那片瀰漫在硝煙中的怛邏斯城區,向身旁的段秀實問道:「李嗣業率領的前軍,如今到了哪裡?」

  段秀實躬身說道:「李將軍追逐大食軍,已經到了白水城。」

  周鈞:「兩軍態勢如何?」

  段秀實:「昨日,我軍內應攻破東門,又誅殺了大食將領塔希爾,敵軍士氣低落。恰逢李將軍率三千騎軍攻入城門,盤踞在東門的大食軍隊,僅僅只是接戰,就潰不成軍。」

  周鈞:「大食軍在怛邏斯城中,駐守有兩個軍團,即便東門失守,又損失了不少士卒,應當尚存一戰之力。」

  段秀實:「都護所言極是,大食軍主將濟亞德,原本也是存了一樣的念頭,想在城中組織軍隊,抵擋唐軍先鋒。不料大食潰兵在唐軍的驅趕下,衝擊大食軍隊的本陣,沿途又說道什麼真主降下冥使一類的話語,使得大食軍心動搖。李將軍當機立斷,趁著敵軍尚未調動,陣型混亂之際,直接奔襲大食軍主將所在的本陣。」

  周鈞:「三千破一萬,論膽識、論勇武,李嗣業倒是難得的將才。」

  段秀實:「不過有些可惜……濟亞德麾下的近衛軍,被唐軍前鋒斬殺無數,他本人卻丟下軍隊,逃出了怛邏斯城。」

  周鈞:「濟亞德雖然跑了,但李嗣業一路追擊,大食軍潰敗,又死傷無數,再也無法對怛邏斯城造成威脅了。」

  段秀實:「不錯,濟亞德帶著殘兵躲進白水城,城西百里便是藥殺水,他已經退無可退。」

  周鈞:「葛邏祿人有何動向?」

  段秀實:「我軍只用數日就拿下了怛邏斯城,葛邏祿人即便得知大食兵敗的消息,料想也不敢出兵支援。即便他們出兵,碎葉鎮得了都護的軍令,又獲取了怛邏斯之戰的結果,必定會全力阻擊。」

  周鈞輕輕點頭,對段秀實說道:「大食軍在俱蘭城、怛邏斯城戰敗,三個軍團共計一萬八千人損失慘重,如今士氣低落,龜縮在白水城中,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。傳令下去,再派三千士卒給李嗣業,令他拿下白水城,將大食人驅趕至藥殺水西岸!」

  段秀實拱手道:「喏!」

  看著段秀實離去,周鈞帶著親兵,來到怛邏斯城中臨時搭建的醫館。

  一眾受傷的唐卒,正在館中接受醫治,得知都護來了,紛紛掙紮起身又跪伏在地。

  周鈞見狀,下令讓眾人起身去休息。

  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:「都護神武!揚大唐天威!」

  眾人聞言,紛紛跟著喊道:「都護神武!揚大唐天威!」

  瞧見士卒們臉上的崇敬和喜悅,周鈞一時之間百感交集。

  點頭說了幾句寬慰之語,周鈞嘆了口氣,出了側門,去往後院。

  周鈞的二百親兵,在此次怛羅斯之戰中,死守東門,為唐軍創造了得勝的契機,立下了大功。

  然而,兩百人抗擊大食軍的兩個千人隊,又遇上塔希爾這位悍將,損失也是慘重。

  其中,戰死者十二人,重傷輕傷者五十餘人。

  走入後院的栒房,周鈞看見木台上安置著十二具屍體,每一具又用白布遮蓋。

  面對這一切,周鈞心中沉重,駐足良久,未曾離開。

  身後傳來一聲唱告:「屬下無能,還請主家降罪。」

  聽見這聲音,周鈞轉過頭來,看見肩膀上纏著繃帶、又捆著木條的孫阿應,在一名小卒的攙扶下,倒頭想要跪下。

  周鈞上前幾步,扶住孫阿應,好言勸道:「倘若換做任何一人,來代你指揮那場戰鬥,也不可能比你做的更好。」

  孫阿應眼睛泛紅,聲音嘶啞:「某身為軍頭,用火油逼退大食軍,以為無人敢穿過大火,故而起了輕敵之心,不料敵將悍不畏死,這才致使這些兄弟白白丟了性命。」

  周鈞:「戰場瞬息萬變,又有何人能料准一切的變故?你這傷,醫師如何說?」

  聽見周鈞的發問,孫阿應眼神中有些黯淡。

  塔希爾那一記連枷,打碎了孫阿應的右肩骨,按照醫師的交待,即便痊癒,往後也很難再使出全力。

  見孫阿應沉默不語,周鈞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不要多想,安心養傷便是。」

  孫阿應先是點頭,接著將身邊的小卒拉到周鈞面前,說道:「主家,此人名為班衛征,本是長安南坊人,我見他頗有膽識,便將他納入軍中。這一次東門之戰,班衛征打退了塔希爾,救我一命,立下了大功。」

  周鈞看向班衛征,不料後者眼神躲閃,總是不肯正眼相對。

  起初,周鈞以為班衛征臉皮薄。

  後來,周鈞仔細看著班衛征的長相,漸漸覺得有些不對,便問道:「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?」

  班衛征眼見瞞不過去,直接跪下來俯首拜道:「小人死罪!」

  周鈞和孫阿應都是一愣。

  孫阿應低下頭,踢了班衛征一腳,喝道:「究竟怎麼回事?!」

  班衛征稽首說道:「小人年幼時,曾經在長安南城的通善坊中求活。」

  周鈞:「通善坊?」

  班衛征:「由於身無長技,又年幼無知,故而投靠了一幫潑皮,成日裡靠著偷盜來謀生。」

  周鈞聽到這裡,慢慢回憶了起來。

  當初,龐忠和修繕灞川別苑,需要收納奴婢。

  那個時候的周鈞,無權無勢,還是一個連流外官都未做得的奴牙郎。

  第一次去通善坊尋找流民納奴的時候,周鈞行至浮萍舍附近,就被一個半大的孩子偷了錢包,而那個孩子居然就是眼前的這個小卒……

  看著跪伏在地的班衛征,周鈞哭笑不得,一邊搖頭,一邊自言自語道:「世界真小。」

  孫阿應終於也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,驚訝的同時,一邊想要跪下身,一邊又向周鈞求情道:「主家,班衛征那時年幼無知……」

  周鈞沒有等孫阿應說完,就直接扶起了他,接著看向班衛征說道:「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,無需再提……你既然改過自新,又投身軍伍,往後當用心做事,這才不負阿應的一番苦心。」

  班衛征額頭點地,大聲應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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