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7章 佛苯之爭

  吐蕃國,邏些城,各莫寺。

  漫天飛舞的大雪,將寺前的場院覆蓋成了一片通白,放眼望去,唯有大門前停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。

  桑赤若跪在雪地之中,已經有半個多時辰,即便穿著皮裘,酷寒也使得他漸漸體力不支,幾欲暈倒。

  全身上下仿佛身處冰窖之中,每一寸皮膚都針刺一般疼痛,與雪地接觸的膝蓋、小腿和足部,更是慢慢失去了知覺。

  桑赤若心中清楚,用不了多久,自己怕是就要凍死在這裡。

  但是他不敢起身,原因只有一個,各莫寺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。

  沙州之戰,吐蕃本翼動用兩萬五千大軍。

  這隻軍隊全部由本翼貴族的親軍所組成,其中更有不少就是貴族家的子弟,原本是想趁著沙州大捷的東風,攻破敦煌,再掠奪寶庫。

  不成想,仗打到最後,活著回到吐蕃的士卒,只有桑赤若帶回的兩千殘兵。

  主帥莽素繒已死,又無法追責那些當初慫恿出兵的貴族們,想來想去,唯一能夠承擔罪責的人,只有那個在戰前『吹噓』戰績,又『誤導』頭人的桑赤若。

  桑赤若在返回吐蕃之前,早就猜到了情勢,又料准了人心。

  所以,他回到吐蕃之後,第一件事不是去王庭牙帳去復命,而是來到各莫寺前求活。

  懷中揣著莽素繒臨死前贈給自己的腰牌,桑赤若強忍著冰天雪地帶來的痛苦,看向面前緊閉的寺廟大門。

  不知過了多久,桑赤若的耳中突然傳來了些許聲響。

  他激動的抬起頭來,向前望去。

  讓他絕望的是,寺門依然緊閉,聲音卻是從他的後方傳來,是越來越響的馬蹄聲。

  馬蹄聲停在桑赤若的身後,一群全副武裝的牙帳近衛慢慢向他走來,為首的牙將走到桑赤若的身後,沉聲說道:「跟我們走。」

  桑赤若充耳不聞,死死盯著各莫寺的大門。

  牙將抽出腰刀,冷冷說道:「我得到的命令,是把你帶到祖贊面前……至於是死是活,祖贊並無限定。」

  有近衛抓住桑赤若的雙臂,將他拖向馬匹。

  後者任由被拖行在雪地上,絕望的閉上了眼睛。

  就在這時,各莫寺的大門緩緩打開,一眾密宗僧侶緩緩走出,又有教徒扛著一頂黃帷抬轎,走出了寺門。

  牙將瞧見抬轎上的金色梵文,先是一驚,接著連忙行禮,退到了一邊。

  看見走出寺外的僧侶,桑赤若拼盡全身力氣,用著嘶啞的嗓音喊道:「我是噶爾家族的桑赤若……」

  只此一句,桑赤若再也支撐不住,終於暈了過去。

  黃帷抬轎停在桑赤若的身邊,有僧侶靠近帷帳,一邊聽一邊點頭。

  接著,那僧侶又來到牙將的身邊,開口說了些什麼。

  牙將聞言,起初大聲反對,之後聲音越來越低,最後看了一眼桑赤若,翻身上馬,悻悻離去。

  當桑赤若再一次醒來時,發現自己躺在蒲蓆之上,又身處在一間佛堂之中。四面牆壁砌有金剛,

  聽見佛堂內的動靜,一個年紀輕輕的喇嘛走了進來,又招了招手,示意桑赤若隨他來。

  桑赤若掙扎著爬起身,看了眼門外,向那喇嘛問道:「這裡是各莫寺?」

  那喇嘛張開嘴巴,桑赤若見他舌根處只剩一團肉瘤,才知曉此人已經被割了舌頭。

  無奈之下,桑赤若只得跟在那喇嘛的身後,穿過一條修建在雪山上的步道,進了一處建在山頂上的佛閣。

  入了佛閣的大殿,桑赤若的耳邊滿是誦經之聲,上百名喇嘛分坐左右二列,又有長明燈置於頭頂,正前方是一尊身披天衣、法相莊嚴的悲願金剛。

  穿過大殿,入了後廂的講堂。

  瞧見堂中有一頂金梵絲帳,又有脅侍僧侶分立兩側,桑赤若心知帳中必是高人,便毫不猶豫的跪伏在地,又將手掌翻轉,手心向上。

  一個蒼老的聲音,從絲帳中傳來:「密語不知,真言無妄。」

  桑赤若聞言,垂下頭去,沉聲說道:「我雖凡夫,亦向二乘。」

  絲帳中的聲音停了片刻,接著又響起:「桑赤若,你可知曉莽素繒為何要使你來尋我?」

  桑赤若猶豫了一會兒,回道:「還請羅訶上師教我。」

  帳中的羅訶上師說道:「因為你惡了這世道,只有佛陀才能渡你。」

  桑赤若想起自己眼下的險惡處境,咬牙說道:「我願大齋入乘,修四諦法門,只為緣覺。」

  羅訶上師招來金帳旁的脅侍,吩咐了幾句。

  片刻之後,脅侍僧侶們退出堂去,只留下數名親信。

  羅訶上師看向桑赤若,先是嘆了一聲,接著說道:「對於吐蕃人而言,高原是一道屏障,它將一切威脅隔絕在外,但高原也是一間囚籠,他使得人們封閉了心靈。」

  桑赤若記得,莽素繒臨死前,也說過同樣的話。

  羅訶上師:「密宗佛教在高原已經傳播了近千年,歷代祖贊都希望推崇佛教,無奈本地的貴族和平民們,身處高原,封閉自己,對外來的一切都不肯接受。」

  桑赤若聽到這裡,若有所思。

  羅訶上師:「墀德祖贊繼承松贊干布的遺願,想要發揚佛教,引密宗為國教,無奈本地的苯教勢力龐大,難以撼動……至於你,你出身噶爾家族,祖贊深深厭惡這個家族,此番吃了敗仗,按理說只有死路一條……想要活命,只能向祖贊證明,你活著還有用處。」

  桑赤若:「上師,我應當如何證明?」

  羅訶上師:「吐蕃有五茹,五茹之中又有六十一東本。這些東本之中,有大半皆是苯教徒,佛教徒尚不足十人。此次沙州之戰,佛教的支持者中,又失去了莽素繒這位大人,可謂是一大損失。」

  桑赤若仔細聽著。

  羅訶上師:「莽素繒曾經與我說過,放眼吐蕃,論領兵打仗,論頭腦靈活,你在年輕一輩中,是個難得的人選。倘若給你機會,你必定不會令人失望。」

  桑赤若跪倒在地,又俯首說道:「上師但有差遣,儘管吩咐,桑赤若拼了性命,定不辜負。」

  羅訶上師在帳中輕輕點頭,又慢慢說道:「苯教貴族中有喇敕答東岱,位於多彌翼南麓,族中以射獵為生,男女老少都是士卒,這些年來不僅驅逐佛教徒,又焚燒佛龕,而且還忤逆了祖贊。祖贊不喜歡他們,但又無法當眾懲罰他們。」

  桑赤若聽到這裡,隱隱有些懂了:「上師的意思,是要我除去這些人,但又不能損害到祖贊和密宗的聲譽。」

  羅訶上師:「我的話只能說到這裡,至於你如何去做,那是你的事情,與他人無關。」

  桑赤若心中清楚,對方的意思是,倘若事情辦不成,或是走漏了風聲,自己怕是會被當做棄子。

  羅訶上師:「佛家講究勸人向善,但亦有金剛怒目。倘若下定了決心,便與寺中的肯布說,他會告訴你應當如何去做。」

  桑赤若俯首稱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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