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3章 禍源

  入了州府安排好的宅院,周鈞向孫阿應交待,除了柳載一人,不要讓其他任何人來打擾。【Google搜索】

  過了一刻鐘,柳載果然來拜訪。

  下人引他入了書房,周鈞與其會面。

  數年未曾逢面,此番終於相見,二人都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,心中都是感慨。

  柳載拱手呼了一聲駙馬。

  周鈞搖頭道:「你我二人是什麼樣的交情,何必如此生分?」

  柳載笑道:「周二郎。」

  周鈞:「這便是了。」

  柳載:「昔日一別,至今怕是有三年多了。」

  周鈞:「當初,你和駱南斗來敦煌,負責大磧商路的修繕,都是因我引薦。只不過,駱南斗回了長安,你卻選擇留了下來。」

  柳載:「我不喜長安的紛紛擾擾,本想留在敦煌孤賞大漠,卻不料無論走到哪裡,這大唐都是一般的模樣。」

  周鈞:「怎麼?」

  柳載嘆了口氣,接著說道:「周二郎回了長安,對之後發生的事情怕是知之甚少。自從王鉷接管大磧商路,關隴士族還有朝中勛貴,紛紛隨之而來,或是職官,或是經商,逐漸在沙州中站穩了腳跟。」

  周鈞點頭,大磧商路獲利頗豐,這消息傳到長安之後,京畿世家都聞風而動,想盡辦法將自家的官員,或是商鋪安插到沙州中去,只為從中分一杯羹。

  柳載:「王鉷初來沙州,下達政令,又或是調動資源,都要依靠這些關隴勛貴,雙方各取所需,共同從商路中攫利,故而是合作的關係。然而,隨著關隴勢力在沙州的逐漸壯大,這些人已經不再滿足於經商得利,而是將目光放在了一樣更有價值的事物之上。」

  周鈞:「何物?」

  柳載深吸一口氣。說道:「土地。」

  周鈞一愣。

  柳載:「大磧商路帶動沙州的發展,往來商隊日益增多,人口也一再增加。然而,沙州地處大漠,能夠用來建設、經營和屯田的土地,極為有限。所以,敦煌、壽昌、陽關等等州縣的土地價值也就越來越高,成了各方覬覦的對象。」

  周鈞:「關隴士族和朝中勛貴,大肆在沙州兼併土地,那王鉷也是幫凶?」

  柳載:「王鉷不能不幫。一來二者之間榮辱與共,王鉷受了他們恩惠,又有不少把柄落給了他們;二來王鉷身為外鄉人,早晚一日還要回長安職事,自然也不敢得罪這些關隴勛貴。」

  周鈞:「如此一來,沙州當地的大族,怕是要惱怒。」

  柳載:「何止是惱怒,起初王鉷和其黨羽,只動了稅賦和商路,沙州大族雖然不滿,但還能忍耐。後來,關隴勛貴開始兼併土地,這一舉動,可算是動了當地大族的命根。倘若失了土地,這可是要把人往絕路上逼。」

  周鈞:「王鉷就沒有考慮過爭奪土地的後果?」

  柳載:「王鉷和那些從關隴來的朝官,起初並沒有在意過沙州本地的反對。在他們眼中,沙州不過是荒蠻之地,本地人也不過一群未經開化的邊民,奪其田產再施捨些絹帛,已是大恩。」

  柳載說到這裡,停頓片刻,又是一聲嘆息:「沙州的本地豪強,眼見好言商議不成,便抱成一團,決心與關隴抗爭。起初,只是零星的吵鬧,後來逐漸發展成了械鬥。倘若在這個時候,王鉷能夠意識到事態的嚴重,懸崖勒馬,及時安撫本地人,一切還不會為時太晚。」

  周鈞皺眉問道:「王鉷下了死手?」

  柳載點頭:「他將所有膽敢抗議的人,全部投入牢中,又挑了其中一些,上了酷刑,使得他們屈打成招,認了罪狀。最後,他將這批認罪的犯人,全部斬首示眾,打算殺雞儆猴,平息事端。」

  周鈞頭疼道:「王鉷幹了一件天大的蠢事。」

  柳載:「就在那時,怛羅斯戰敗的消息,傳至沙州。再加上粟特人勾連吐蕃人,借著宗教幌子,在沙州四處拱火,挑唆本地人與州府之間的矛盾。終於,吐蕃大軍經龍勒山入沙州,矛盾徹底爆發。之後發生的一切,你怕是也知曉了。」

  周鈞聽完,眉頭越皺越深。

  他來之前,知道沙州的情勢複雜,但卻沒有想到,會複雜到了這般地步。

  粟特人、吐蕃人,如今又牽涉了沙州豪強和關隴勛貴。沙州的局勢,說是一團亂麻,也絲毫不為過。

  如此想來,王鉷對大磧商路定下的苛捐雜稅,只是沙州之亂的誘因。真正導致沙州暴動的根本原因,卻是關隴勛貴與沙州豪強之間的土地之爭。

  王鉷自以為大權在握,又有軍隊作為依仗,所以一味的偏袒一方,再加上吐蕃人和粟特人在一旁推波助瀾,這才使得沙州局勢敗壞到一發不可收拾。

  想到這裡,周鈞又向柳載問道:「你剛剛說,粟特人勾連吐蕃人,借著宗教幌子,四處生事,是何教派?」

  柳載:「粟特人原本崇祆教,吐蕃人原本崇苯教。百年前,佛教傳入吐蕃和九姓之國,逐漸壯大,如今隱隱已有取代祆教、苯教之相。這次沙州之亂,粟特人和吐蕃人就是藉助佛教的掩護,在各處寺廟與沙州本地人暗中碰頭,又交換情報,策劃暴動。」

  周鈞沉吟不語。

  柳載說了許久,有些口乾舌燥,見周鈞沉思,便打算起身去倒些水喝。

  剛一站起身,柳載身體一顫,齜牙咧嘴的扶住牆壁,好半天沒有緩過神來。

  周鈞見狀,開口問道:「你身上有傷?」

  柳載被痛的說不出話來,只能用搖手來示意不礙事。

  周鈞堅持要看傷口。

  柳載拗不過,只能掀開袖子。

  周鈞低頭看去,只見柳載的手臂上有刀傷、燒傷,創口面大,隱約可見黃白,想必是有炎症侵襲。

  周鈞不由問道:「這傷是怎麼回事?」

  柳載不在意的說道:「吐蕃騎軍攻入敦煌,城中亂成一團,某見衛卒無人統領,情勢危在旦夕,便自告奮勇,衝上去暫代了將職。」

  柳載說的輕鬆,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周鈞瞧見那些可怖傷口,已經能夠想到那一晚的兇險。

  周鈞問道:「都尉呢?郎將呢?還有府所職官呢?怎麼只有你一人領兵拒敵?」

  柳載:「自從大磧商路開放,敦煌郡的官員職位,在朝中勛貴看來,都是油水充足的好去處。州府中大多都是沒有經歷過戰陣、下放而來的朝官,突逢吐蕃破城,哪裡有人敢衝上去?至於王鉷,他聽見敦煌城破,吐蕃大軍入城之時,連小妾都顧不上,直接帶著親兵就逃出了城外。」

  周鈞聽到這裡,右手用力按住案台,臉上顯出怒色,好半晌之後,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:「官場濁污,當引狂風雷雨,蕩平四野。」

  說完,周鈞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,將它放在了案台上,又對柳載說道:「瓶中是上好的傷藥,儘快塗在傷口,不然拖得久了,恐怕會落下病根。」

  柳載拿起瓷瓶,打開塞口,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,引得他打了個噴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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