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1章 祛除心魔

  數日後的清晨,灞川別苑外的練兵場。【,無錯章節閱讀】

  「班衛征!」

  伴隨著一聲怒吼,一個睡眼惺忪、雙臂提著石鎖、腿上扎著馬步的十三四歲小郎,被嚇得一個激靈,連忙站直了身體。

  孫阿應板著臉,舉起手中的柳枝,抽在班衛征的大腿上,口中喊道:「膝蓋向前,身體繃直,力道蓄在湧泉,聚氣凝于丹田,莫要偷奸耍滑!」

  班衛征忍住呼痛,死死撐住。

  過了好一會兒,孫阿應說了一聲『止』。

  班衛征如蒙大赦,一個跌坐,直接躺倒在了地上,汗如雨下。

  孫阿應走到班衛征的身邊,沉聲說道:「記住,自打入營的第一天起,你就再也不是從前的潑賴,而是一軍卒。」

  班衛征喘著粗氣,向孫阿應問道:「隊頭,我在酒肆之中,瞧過那些在羽林衛中當差的軍卒,他們每日裡花天酒地,何曾受過這般的苦?」

  孫阿應揚了揚下巴,示意班衛征起身,接著正視他道:「我接下來的話,你且牢記在心……軍卒身微,匹夫負志,所效之事,應是白日登山望烽火,黃昏飲馬傍交河。終日裡只知流連繁華,久而久之,就會失了軍卒最重要的心志。」

  見班衛征一臉懵懂,孫阿應輕嘆了口氣,問道:「前些日子,我借給你的書冊,你可看了?」

  班衛征一愣,表情不自然的說道:「看了一點。」

  孫阿應故意說道:「既然你說看了,那我可要考校你了。」

  班衛征泄了氣:「我沒看。」

  孫阿應沒有發火,只是勸道:「不僅要勤加鍛鍊,同時也要識字看書。」

  班衛征奇道:「隊頭,當好軍卒只要身體強壯、武藝高超不就行了,為何還要念書?」

  孫阿應:「鍛鍊身體只能使你在戰場上存活下來,識字看書卻能讓你知道為何要上戰場。」

  見班衛征依舊不解,孫阿應先是搖頭,接著抬頭看了眼天色,說道:「我現在要返回別苑,再陪著主家去往長安,你就在這場中認真操練,我會找人盯著你,莫要偷懶!」

  說完,不顧班衛征的抱怨,孫阿應大聲招來麾下,又下令嚴加看管,最後匆匆離去。

  當日,周鈞騎馬先是前往尚書省,辦理遣使、授印、闞錄事宜。

  時值正午,辦理完手續的周鈞,並沒有急著返回灞川,而是去往尚書省刑部內的詔獄。

  論及詔獄,唐朝與明朝不同。

  明朝提及詔獄,大多指的是錦衣衛詔獄,又稱錦衣獄,由北鎮撫司署理。

  而在唐朝,詔獄並非是一個擁有實際地址的監獄,它更加類似於一種文言上的喻義,特指關押皇帝欽定罪犯的監獄。

  而李林甫,就被關在刑部詔獄之中。

  入了刑部獄,周鈞在官員的領路下,向著獄所內部的別院走去。

  剛走到院門處,周鈞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,沖入鼻腔。

  調整了呼吸,周鈞順著台階,來到側廂的廳口。

  此處作為詔獄的別院,與尋常人家的小院並無二異,只不過多了牢門和柵欄,還有獄卒和獄吏。

  在官吏們的笑臉相陪下,周鈞不願例外,按照尋常流程,查驗了隨身物品,又登記了名錄時辰,再等著牢門被打開。

  踏進房門的一剎那,周鈞突然回憶起,初見李林甫的那一天。

  那是他初來大唐的第一年,天寶三載的七月初七。

  七夕的平康坊,古寺中的那一間禪房。

  掀開帷簾,周鈞瞧見一位身穿玄衣的老者,坐在蒲蓆之上,似乎是早就料到前者會來看他。

  一切恰似往昔。

  然而,如今的李林甫,形容枯槁、身體瘦削,一陣風似乎都能把他吹倒,全身上下,唯有那對深陷而又發亮的眼睛,依舊與八年之前一模一樣。

  周鈞將視線從李林甫身上挪開,看向房中,周遭陳設簡陋,床鋪積灰污濁,桌子上放著藥罐和陶碗,藥罐中的液體早已發黑變稠,陶碗中的藥汁分毫未動。

  「周二郎,等你好久了。」

  李林甫的聲音嘶啞而又虛弱,每說出一個字,都仿佛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。

  周鈞找來一團蒲蓆,放在李林甫的面前,盤腿坐下,面色平靜的說道:「鈞不日就要離開長安,走之前想著總要見你一面。」

  李林甫微笑說道:「周二郎身負賢才,貴妃之事,即便脫了干係,聖人眼中也容不下你,自然要尋機逐你出去。」

  周鈞笑了笑,沒有答話。

  李林甫笑聲越來越高:「你我相鬥,兩敗俱傷,終究還是便宜了那個姓楊的草包!」

  笑到最後,李林甫嗓子乾涸,喘不上氣,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。

  周鈞見狀,從蒲蓆上站起身來,拉開帷簾,走向外屋。

  不多時,返身回來的他,手中多了一杯清水。

  見周鈞將清水遞給自己,李林甫愣在當場,似乎是怎麼也沒有料到對方會有此舉動。

  猶豫片刻,後者接過清水,顫顫巍巍的喝下去,咳嗽這才慢慢止了下去。

  李林甫平復呼吸之後,看向周鈞問道:「周二郎為何要來看我?」

  周鈞猶豫了一會兒,最後說道:「老實說,我也不知。」

  李林甫先是愣住,接著感慨道:「天寶三載,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見,周郎出身奴牙世家,渾身上下不見市儈,卻隱隱有軍伍之氣。從那時起,老夫就看不透你。八年過去了,觀行事言論,老夫察秋毫之末,每每苦思冥想,最後卻依舊是看不透你。」

  說到這裡,李林甫自嘲的笑道:「老夫常常自詡識人無數,到頭來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。」

  周鈞聽到這裡,看向李林甫,開口說道:「我這裡有一個故事。」

  李林甫:「故事?」

  周鈞:「從前有兩個國家,一個建立在蝸牛的左角之上,名為觸氏;另一個建立在蝸牛的右角之上,名為蠻氏。兩國常常為了爭奪地盤而發生戰爭,動輒死傷數萬,血流漂杵。勝者追逐逃敵,往往耗時十五天之久,才會班師回國。」

  李林甫:「《莊子·則陽》?」

  周鈞輕輕點頭。

  李林甫緊鎖眉頭:「為何要對老夫說這個故事?」

  周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,而是突然笑了起來。

  李林甫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:「為何發笑?」

  周鈞臉上依舊存著笑意:「我大概明白,自己為何會在臨行之前來看你了。」

  李林甫追問:「為何?」

  從第一次見李林甫起,周鈞心中就存著一個心魔,一個名為畏懼的心魔。

  李林甫老謀深算、心險術巧,在歷史上未逢敵手,周鈞與其相處,還未交鋒,心中就怯了三分。

  而眼下,周鈞突然頓悟。

  對待歷史之中的人物和事件,與其顧慮對方造成的影響或是既定的後果而畏首畏尾,不如將自己的視界,跳出原本的條條框框,用一個全新的視角去審視一切。

  想通了這些,周鈞的心魔,終究是被祛除了。

  見周鈞起身,打算離開,李林甫急道:「你還沒有回答老夫的問題!」

  周鈞思慮片刻,轉身說道:「王都護當年受你誣陷,身陷囹圄,鈞探望時曾經贈詩一首。今時今日,為了不顯得厚此薄彼,鈞亦有絕句贈予李相。」

  李林甫頓住身形。

  周鈞:「蝸牛角上爭何事,石火光中寄此身。隨富隨貧且歡樂,不開口笑是痴人。」

  說完,周鈞笑著轉身,離開了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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