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2章 正道滄桑

  九月初,重修敦煌古道的奏疏,還有商路輿圖等等文冊,由孔攸整理並完善,最終快馬呈遞去了長安。

  得了新一冊應龍天書的伊斯,帶著經教徒,再次踏上了大唐的傳教之旅;而在周鈞的牽線下,祆教聖女拓跋懷素也派出了身邊的侍火女西雲娜,又令祆仆們,帶上裝載有應龍降神的幻術器具,陪同伊斯一同出行。

  至於周鈞,河西諸軍隨王忠嗣開拔去往隴右,身為代刺史的他忙完了軍勤事宜,之後便空閒了下來。

  這一日,周鈞放了廨,去往匠作工坊。

  九月正是秋茶上市的時節,眼下正是茶坊最忙碌的時候。

  毛順大師正帶著數十名工匠,正在忙著檢查炒茶的機巧;孔攸則帶著文吏和帳房,籌備安排著生茶的入倉。

  瞧見周鈞入內,孔攸先走了過來,躬身道了安。

  周鈞一邊看著滿載生茶的大車駛入貨倉,一邊朝孔攸問道:「我聽聞前些日子,在白亭互市有漠北商賈械鬥,怎麼回事?」

  孔攸:「回紇部以可汗之名,控制了漠北商路,不許他族南下,並在白亭互市里占了大部分的茶絹契單。漠北其它部族迫不得已,只能喬裝打扮,再去互市買賣茶馬絹等物。前些日子,有契苾人和拔野古人,在白亭中被回紇部看破了偽裝,所以才發生了械鬥。」

  周鈞:「絹羅等物,大唐其它互市鎮,倒也能買的到,只有雲茶,卻是涼州白亭獨此一家,難怪漠北商賈會出現爭鬥。」

  孔攸:「在那場械鬥中,回紇人下手重了些,有一契苾商隊頭目被打成重傷,下半輩子怕是只能在床上過活。」

  周鈞沉吟了片刻,又對孔攸說道:「還有一事,赫達日為骨力裴羅可汗又求了仙藥,這幾個月來,回紇可汗的用藥頻率明顯變高。」

  孔攸低聲問道:「主家是想說,回紇可汗舊病復發、病症惡化?」

  周鈞輕輕點頭。

  孔攸:「回紇部在漠北一家獨大,獨占商路、壓迫各族,所以不得民心。之前被回紇擊敗的葛邏祿,去了與北庭都護府接壤的金山附近,聽說又與都播人、黠戛斯人結成了同盟。倘若回紇可汗此時去世,漠北怕是會大亂。」

  周鈞開始回憶,在史書中,骨力裴羅可汗在天寶六載(747)的春天去世,其子突利施繼承汗位,漠北各部對此態度不一。葛邏祿等回紇死敵自然起兵叛亂,但諸如契苾等與回紇交好的部族,卻是出兵幫助突利施平定了叛亂。

  然而,由於周鈞的出現,歷史出現了一定的偏差。

  首先,骨力裴羅雖然病情嚴重,但由於有蒜精傷藥的治療,硬是捱到了天寶六載的秋天。

  其次,由於白亭互市開啟,再加上雲茶在漠北各部的風靡,回紇部為了茶市暴利,獨占了漠北的商路,只許其它各部來回紇部市茶,此舉引得漠北各部的忿怨。所以,葛邏祿趁此機會籠絡了一大批仇視回紇的部族,反回紇部族的力量,要比歷史上強盛了許多。

  想完這些,周鈞對孔攸說道:「白亭那邊,密切關注漠北局勢,倘若有變,及時應對。」

  孔攸唱了一喏。

  在一旁指揮工匠檢修機巧的毛順,見周鈞和孔攸說完話,便走過來笑道:「二郎,走,某帶你去看看學塾!」

  周鈞跟著毛順,去了與茶坊隔街相鄰的格院。

  只見眾多工匠和役夫,正在格院中忙碌著修建栒房,打造家具,鋪設石磚等等。

  周鈞走入院中,在一片忙碌的工造嘈雜中,居然聽見了朗朗的讀書聲。

  跟在毛順的身後,周鈞穿過一條長廊,到了後院一處臨時搭建的木棚。

  只見二十來個年紀不一的幼童少年,在棚中正在跟著塾師,念著啟蒙讀物。

  毛順看著這一幕,感慨說道:「二郎說是要籌建一所匠作學塾,老夫四處去問了,因為沒有先例,也無人知曉應該如何去做。老夫思來想去,索性便依照讀書人的慣例,設立成啟蒙、初識和進學三大科。」

  「這些幼童,有些來自於工匠家,有些來自於部曲家,還有些是無家可歸被收留的,都是些小郎;至於女子,彭婆在院中另尋了一處,納了許多小娘充作學徒,學習織布、漂染、描畫、針繡等等技藝。」

  周鈞看著這一幕,對毛順說道:「匠作一道,這麼多年下來,常常有斷絕沒落之時,歸其原因還是技藝相傳中,大多匠人都遵循著家門宗派的一脈私傳。倘若繼承人出現變故,那麼私傳便是斷了,往後再想續上,可就難了。」

  毛順點頭:「二郎所言極是,匠人敝帚自珍,不願外傳獨門秘技,也是因為這是吃飯的手藝,萬一被人偷學了出去,往後就斷了營生。」

  周鈞應道:「此言有理,但這終歸不利於技藝流傳,也不利於為匠作一道正名。所以,我有意在周家中與匠人立下契約,但有匠人願意獻出獨門秘法以助機巧產品改良者,每有一件商品賣出,均可從中提取技法分利,以此來保障匠人之利。」

  毛順聽出周鈞的弦外之音,問道:「這契約只在周家中有效,一旦出了周家,就不再保障了?」

  周鈞:「是,只要周家尚在,某與匠人們簽訂的分利契約,永久有效,但出了這道大門,這契約就很難生效了。」

  毛順:「所以,周家和匠作為了保證技藝只留存於內坊,必須共同保密,不與外界溝通。」

  周鈞:「毛順大匠所言極是。」

  毛順:「倘若旁人說這承諾於我聽,老夫必定嗤之以鼻……但二郎與他人不一般,既然這樣說了,老夫卻是深信不疑。」

  周鈞說道:「鈞本是一奴牙郎,出身雖微,卻知夫物芸芸,各復歸其根。匠作一道,被稱為奇技婬巧,世人皆輕視之,但他們卻不知,此道臻於極致者,可上天入地、再造日月,當為國之根本、眾妙之門。」

  說完,周鈞又將頭轉向毛順,說道:「毛師身懷絕技,又心牽正道。大唐匠作,有您這樣的大賢,不僅是大唐之福,更是匠道之幸。」

  毛順盯著周鈞許久,突然幽幽說了一句:「錯了。」

  周鈞一愣:「錯了?」

  毛順:「大唐泛兮,似毛順者如過江之鯽,世間常有……善者稱譽,惡者諫諍,善之與惡,相去何如?這世間真正稀見的,卻是那些能明辨出何物為善、何物為惡的慧眼人罷了。」

  說到這裡,毛順長長吁了一口氣:「老夫放眼天下,這唯一的慧眼人,卻只是大唐中的一位奴牙郎。」

  【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,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