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6章 大漠孤月明

  見周鈞再無問題,龍茂元深呼吸一口氣,沉聲道:「那麼,焉耆王后人的下落……?」

  周鈞從懷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周家族譜和關引文書,遞給了龍茂元。【Google搜索】

  後者小心翼翼的接了過去,仔細看了一遍,朝周鈞問道:「敢問貴客尊姓大名?」

  周鈞:「周鈞,周衡才,族長可稱某周二郎。」

  龍茂元在族譜中找到了周鈞的名字,心中一驚,猶豫片刻後問道:「焉耆王后人隨周姓大族去了大唐?」

  周鈞:「那周姓大族本是焉耆王的遠支,叛亂發生之時,便帶著焉耆太子逃出了王國,又輾轉去了大唐。焉耆太子及其後人,在大唐生活了數百年,起初還存了心思回歸故土,後來逐漸適應了中原的生活,最後連姓氏也變更為了周姓。」

  龍茂元面上驚色更甚,掙扎一番,說道:「族譜和關引雖然未錯,但此類文書,皆是後撰,難辨真假。」

  周鈞知道對方會有這一說,解開領口,從脖子上取下了一件掛墜,正是焉耆王室的信物——應龍錐。

  龍茂元見到應龍錐的一瞬間,雙眼睜圓,喉頭滾動,雙膝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。

  周鈞見狀,連忙扶起了龍茂元,又問道:「你識得此物?」

  龍茂元激動的說不出話來,只是一個勁的點頭。

  他站穩身形,轉身一個箭步入了裡面,從一個層層上鎖的箱子中,取出了一件事物,拿給了周鈞看。

  周鈞看清那事物,不禁一愣,只見龍茂元手中也有一件應龍錐,與自己手中的幾乎無差。

  龍茂元:「應龍錐本是一體,當年太子出逃之時,為了日後相認,故而將其拆成了兩半。」

  周鈞聞言,從龍茂元手中拿過另一半應龍錐,與自己手中的一半,對準後又結合,居然組成了一把奇形怪狀的完整錐體。

  周鈞看著手中的奇怪物件,心中生疑。

  龍茂元看見這把嚴絲合縫的王室信物,對眼前之人的身份再也不疑,連忙跪倒在地,口中又稱道拜見太子。

  周鈞擺擺手,令龍茂元先起身,接著又說道:「王室後裔,你知便是,往後莫要再提。」

  龍茂元聽聞,猜測其中曲折,口中只得稱是。

  周鈞看著手中這把奇形怪狀的應龍錐,問道:「這是武器?還是裝飾品?」

  龍茂元恭敬答道:「應龍錐乃是一把鑰匙。」

  周鈞:「鑰匙?」

  說完,周鈞又看向應龍錐的前端,果然如同鑰匙一般,有著許多不規則的凹凸。

  周鈞又問道:「既然是鑰匙,那麼是開啟何處的門鎖?」

  龍茂元:「敢教周二郎知曉,此乃焉耆王室的密辛,老夫實在不知。」

  周鈞撓撓頭。

  龍茂元在一旁瞧著周鈞,小心的問道:「周二郎既然來了龍部,為何不願與族人相認?」

  周鈞看著龍茂元,先是講明自己的官身和職事,接著又說道:「某身為河西互市監,有意為龍部掙得營生,使得族人衣食無憂……然而,倘若焉耆後人身份泄露,再與龍部產生瓜葛,必引得朝廷猜忌,到頭來卻是兩邊都落不得好。」

  龍茂元聽到這裡,也是懂了,但還是為難的說道:「但是,焉耆後人回歸龍部,老夫總要給其它族長一個說法。」

  周鈞指了指應龍錐,說道:「把這個拿給其它族長看,就說已經找到了焉耆王的後人,只是對方的身份當下不便告知。從今往後,我與龍部的聯絡事宜,皆由你出面來轉圜。」

  龍茂元點點頭,應了一聲。

  周鈞將應龍錐拆開,將其中一半還給龍茂元,說道:「行了,今日之事,你知我知,莫要聲張。再過數日,我便要回涼州,到時我會讓人來龍部與你聯繫。」

  說完,周鈞掀開帷簾,走了出去。

  龍茂元跟在周鈞的身後,臉上依然存著幾分震驚之色。

  孫阿應見周鈞平安走出,鬆了一口氣;拓跋懷素瞧見龍茂元心不在焉的模樣,低頭思索。

  日落之後,用完了晚飯,周鈞走出龍部的營帳,見孫阿應和一眾唐卒,聚在篝火旁,便走了過去。

  孫阿應正在烘著素餅,瞧見周鈞走來,連忙將食物交到其他人的手中,又唱了個喏。

  周鈞見原本席地而坐的唐卒,紛紛起身相迎,先是擺了擺手,接著說道:「都坐下,都坐下。」

  孫阿應見狀,招呼眾人坐下。

  周鈞來到篝火邊,看著身邊的軍士,一邊回憶一邊說道:「你是第一旌的隊副,曲朔信,靈州人;你是第一旌第三行的傔旗,左僧伽,豐州人……」

  兩大隊唐卒,周鈞憑著自己的記憶力,挨個說了過去,絲毫未錯。

  眾人聞得,神色激動,又面露欽佩。

  說完眾人的名字,周鈞喝了口水,看著唐卒手中的素餅和油糤,問道:「軍中糧餉,可有足額發放?」

  孫阿應遲疑片刻,答道:「如今比過去要好些。」

  周鈞皺眉:「糧餉仍有拖欠?」

  孫阿應:「我聽說河西諸州去年入冬的時候,雨雪見少,導致今年春糧歉收,屯田產量大減,所以糧餉也發放的少了一些。好在王都護推行了商稅之法,所以有增有減,軍餉倒也放了大半,空缺不多。」

  周鈞思考片刻,對唐卒們說道:「你們糧餉的虧空部分,由我來出。」

  孫阿應聞言,連忙勸阻道:「周二郎,我等皆是都護所派,怎好讓你用身家私產來填補空餉?」

  周鈞不在意的說道:「你們和我都是過了命的交情,些許糧餉,補了便是補了,只要你們不對外聲張,便也是了。」

  孫阿應還想再勸,但見身邊的兄弟們,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希冀,臨到嘴邊的謙辭,又實在說不出口。

  周鈞:「行了,糧餉一事,便這般定了。今日正好得了空,我倒想聽聽,你們還缺些什麼?」

  孫阿應和唐卒們面面相覷。

  過了好一會兒,有人吞吞吐吐,想說什麼,卻又羞赧於道來。

  周鈞:「軍中健兒,言行何故作女兒態?有事便說!」

  有一唐卒,鼓起勇氣,終於說道:「周二郎,某想尋個婆娘。」

  周鈞一愣,心中突然想起,李光弼對他曾提過,邊軍將士娶妻成家乃是大難。有不少老卒,白首人古,都是孑然一身。

  周鈞朝那唐卒問道:「你想尋個什麼樣的婆娘?」

  那唐卒直言道:「只要是個能生娃的,某就知足了。」

  周鈞聽了哭笑不得。

  這要求提的,可真是實誠。

  再向篝火旁看了一圈,周鈞發現,大部分唐卒都面露贊同,想必都存著一般的心思。

  周鈞忍不住問道:「邊軍士卒,想要娶妻,當真如此困難?」

  孫阿應和其他人面有戚戚,又一起點頭。

  周鈞沉思片刻,說道:「這事兒,容某想想。」

  離開了那些唐卒,周鈞走上龍部營地旁的沙丘,坐在丘頂的細沙上,抬頭看向頭頂的星空。

  身後走來一人,又坐在了他的身邊。

  眼角的餘光瞧見了一抹素白,周鈞已經知曉了來者的身份。

  拓跋懷素對周鈞問道:「周二郎在看什麼?」

  周鈞念道:「暮雲收盡溢清寒,銀漢無聲轉玉盤。此生此夜不長好,明月明年何處看。」

  拓跋懷素:「我雖不大懂漢人的詩,但聽著順耳,二郎卻是好文采。」

  周鈞笑著說道:「這首詩不是我寫的,不過觸景生情罷了。」

  拓跋懷素幽幽說道:「觸景生情……只是不知明年明月,二郎又在何處看呢?」

  周鈞轉過頭,看向身旁的拓跋懷素,後者面具下的眼睛,泛著一絲探究的光芒。

  周鈞:「莫要打啞謎,想問什麼,只管問了便是。」

  拓跋懷素回頭看了一眼龍部族民的帳篷,又對周鈞問道:「二郎是上天降下的,自當超脫世外,為何又要理會這凡塵中的渺小呢?」

  周鈞朝拓跋懷素問道:「在祆教信徒的眼中,神靈是否都是一群不理會俗世,將世間萬物視為草芥的傢伙?」

  拓跋懷素聽了皺眉,說道:「不僅是祆教,道佛諸法,皆以眾生為芻狗,無論是真仙,還是高僧,為了尋得大道、求得正果,不都是將自身置於優先,視凡人為無物?」

  周鈞:「所以,那些只顧著自己的神靈,對於凡人而言,有何用處?為何又要立祠朝拜他們?」

  拓跋懷素的眼中,流露出疑惑和不解,猶豫說道:「因為他們是神,他們高高在上,信徒朝拜神靈,本就是天經地義……嗯……」

  周鈞:「信徒獻出自己的財富、時間、尊嚴甚至是生命,去崇拜一個自私自大並且漠視凡人的神靈,這種行為在你看來,有必要嗎?」

  拓跋懷素托著下巴,陷入沉思。

  周鈞:「信徒們倘若真的去崇拜一位神祗,那麼首先必須確認這位神祗,是心存善念的,是有意願幫助眾生的。否則的話,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一個自私而又善變的存在之上,對於信徒而言,豈不是一件禍事?」

  拓跋懷素沉默不語。

  周鈞說完,站起身下了沙丘。

  至於拓跋懷素,她一動未動,在丘頂上整整想了半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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