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章 糧荒(中)

  接下來的幾日裡,涼州城內流言四起。【,無錯章節閱讀】

  有人說,前線戰事膠著,軍隊不停從城內征糧;有人說,南方商道被堵塞,糧食無法運入城內;甚至還有人說,吐蕃人的游騎,已經出現在姑臧等地,屯田和糧倉大多被放火焚燒,損失無數。

  倘若僅僅只是流言倒也罷了,涼州集市中的糧食見少、糧價不停走高,甚至往日裡無人問津、餵給牲口吃的麩皮等雜食,都被人搶購一空。

  於是,涼州城內的百姓,恐慌情緒越來越盛。

  家家戶戶爭先購糧,人們拿著布袋、木桶等物,去往米店、集市大肆屯糧。往日裡十錢一斗的粳米,如今被炒到了五十錢一斗,而且常常還是有價無市。

  米價如此,麥、粟、肉、魚等物也不例外,價格一漲再漲。

  這一日,周鈞身為涼州城的互市監丞,去了都督府,找到長史和司馬,商討城中糧價一事。

  司馬姓薛,出身關中望族,年過六旬,耳背眼花,在涼州城中職事,只掛官職,不問政事,根本說不上事。

  長史姓李,是高宗雍王府的旁支,在涼州城中職事已有五年,也算是紮根本地的顯貴。

  周鈞從懷中拿出互市署的闞錄,交到長史和司馬手中,開口說道:「近來涼州城的糧價上漲,著實有些奇怪。」

  李長史接過闞錄,沒有細看,而是朝周鈞問道:「哪裡奇怪?」

  周鈞:「請看闞錄上的糧食價格,糧價開始快速上漲的日子,不偏不倚恰好在赤水、大斗諸軍西行之後。」

  李長史泰然自若的說道:「三軍未動,糧草先行。河西諸軍本就存糧不足,市取民糧,故而造成涼州城內糧價上漲,這並不奇怪。」

  周鈞聽了這話,心中一個咯噔。

  李長史這一番言論,說的是河西諸軍,但隱隱卻是在將此次糧價上漲的過錯,怪罪於王都護的身上。

  周鈞又道:「倘若河西諸軍市取民糧,以供軍糧,那麼軍中備糧應該在數月前就開始購入,糧價也應該在數月前就開始上漲,不可能似近日這般,漲的如此突然。」

  李長史皺眉問道:「周監丞究竟想說什麼?」

  周鈞:「某想說的是,此次糧價上漲,多半是有人惡意屯糧,故意哄抬物價。」

  李長史搖頭說道:「無憑無據,休得妄言。」

  周鈞拱手說道:「長史只需派人去往城中各大商戶,調取進出倉單,再對照闞冊,便能知曉某說的是否屬實。」

  李長史義正言辭的說道:「此乃擾民!涼州商戶是城中穩固的根本,開罪了他們,只會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,這個責任,你能擔當的起嗎?」

  聽見這話,周鈞已經有些明白了。

  這李長史,身為紮根涼州城的老官,怕是也牽涉局中,甚至有可能事先就得知了涼州糧荒之事,所以話中不僅處處維護城中商戶,甚至還將髒水故意潑向王都護。

  無奈之下,周鈞只能將視線轉向一旁的薛司馬,希望後者能站出來說句話。

  讓他沒想到的是,年老體邁的薛司馬,這個時候居然閉上眼睛睡著了,居然微微還發出了鼾聲。

  周鈞咬咬牙,轉過頭對李長史說道:「倘若不能查倉,還請長史早做準備,以防城中糧荒,局勢變得更壞。」

  李長史:「某會說服城中商戶,讓他們每家出些糧錢,供給城中居民,以解糧荒之困。」

  周鈞:「僅僅如此,怕是不足。」

  李長史:「還能做什麼?」

  周鈞:「王都護乃是河西節度使,城中一切,應當快馬報於他知曉。」

  李長史:「這是當然。」

  周鈞:「張貼告示,限制糧食的買賣和價格,但有發現屯收糧食、哄抬物價的商戶,嚴懲不貸。」

  李長史:「此舉……也是應該。」

  周鈞:「以都督府之名,官書與鄰近州府聯絡,緊急調運糧食,平壓涼州糧價。」

  李長史面露猶豫:「調運糧食某做不得主,需向上請示。」

  周鈞心中知曉,對方身為涼州長史,不願意將糧荒一事過度聲張,以免影響官員年考。

  周鈞只能澄清利弊,又苦勸李長史。

  後者聽完,勉強應下了此事。

  周鈞:「還有最後一事。」

  李長史:「還有?」

  周鈞:「鄰州調糧,山高路遠,恐時間上趕不及,萬一城中糧荒嚴重,說不定要開賑濟倉,以接濟百姓……」

  李長史猛地站起身來,喊道:「開賑濟倉?!此事不可!」

  周鈞奇道:「為何不可?」

  李長史:「賑濟倉應對天災饑荒,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開倉!」

  周鈞細觀李長史臉上神情,只見後者表情和動作之中,有著心虛和緊張的跡象。

  周鈞心中狐疑,於是又向李長史詐言道:「莫不是賑濟倉有何變故……?」

  李長史眼睛不自覺看向上方,口中又說道:「哪有什麼變故?周監丞莫要胡言亂語!」

  周鈞見狀,心中一沉。

  出了都督府,周鈞騎在馬上,看到大街上買糧的隊伍,一眼望不到頭,又見坊間有百姓家中無米,苦苦哀求鄰人借糧,心中哀嘆。

  回到金宅,周鈞坐在堂中,回想著與李長史的對話,心裡的不安慢慢擴大。

  他思前想後,先是找到了涼州的輿圖,接著出言招來了金鳳娘和申叔公,開始商討糧荒一事。

  周鈞首先說道:「涼州城中的糧荒,怕是有人趁著大軍開拔,惡意屯糧,又故意抬價所為。」

  金鳳娘將懷中的朝暮,交給一旁的繡娘,開口說道:「這幾日來,妾身也覺得不對,市集上但凡有糧出售,不管價格高低,總有人一次全部買下。」

  申叔公沉聲說道:「八成是粟特人。」

  周鈞心中隱約也有此想法,聽見申叔公說了,輕輕點了點頭。

  申叔公又說道:「粟特人為了得利可以不擇手段,眼中絲毫沒有恩義榮辱。他們又抱團排外,視他族為草芥。」

  周鈞仔細思慮了一番,朝金鳳娘和申叔公問道:「倘若現在派商隊,出城購糧,何日可歸?」

  金鳳娘用手指著輿圖說道:「倘若想要購糧,出城有三條商路,分別是向西去往張掖,向南去往鄯州和蘭州,還有向東去往會州。」

  「但是,眼下是春夏之交,其它州府的市集上,存糧本就不多。而涼州城人口又多達二十萬,這三條商路能運來的糧食,對於涼州城而言,也是杯水車薪。」

  「更何況,倘若是粟特人在屯集糧食,他們肯定會派出商隊和部曲,在這三條商道上設卡,一邊在城外收購糧食,一邊阻止城內出行購糧。」

  周鈞看著輿圖,問道:「除了這三條商路,難道就沒有其它通路了嗎?」

  金鳳娘緊鎖眉頭。

  申叔公卻突然開口說道:「其實,還有一條商路。」

  周鈞和金鳳娘聞言均是一愣。

  申叔公:「只不過,那條商路在漢朝時還有商隊在用,現在卻已經荒廢多年了。」

  周鈞連忙出言詢問。

  申叔公將手指放在涼州城的北面,在一片大漠的包圍之中,有一個不起眼的地名——白亭。

  申叔公:「漢朝與匈奴互市時,在涼州城北的白亭設有一互市鎮。而如今,大唐與漠北互市,大多以朔方的西受降城,取而代之。所以,白亭的互市鎮已經逐漸棄用,成了白亭守捉。」

  周鈞:「您的意思是,從白亭向北,可以與漠北諸部互市?」

  申叔公點頭。

  金鳳娘問道:「但是,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,白亭周遭皆是大漠,如何尋找商路?」

  申叔公:「十幾年前,某曾帶著金家商隊,走過那條商路。」

  周鈞聽見,心中不禁暗嘆,原來金家還幹過走私的買賣。

  仔細看了看涼州城北方的白亭商路,周鈞又把赫達日喊了過來,朝他問道:「眼下是春夏之交,漠北各部的糧食,可有富餘?」

  赫達日不明白周鈞為何要這麼問,但還是老實答道:「春天剛過,草原上的牛羊食物充足,正是長肉生膘的時候。」

  周鈞又朝赫達日問道:「漠北距離涼州最近的牧場,在哪裡?」

  赫達日看著輿圖,指了一個地點,那裡是渾義河以南,峽口山以東,距離白亭大約六百多里。

  周鈞算了路程和時間,接著用手指敲著輿圖,朝赫達日說道:「你幫我用海東青向回紇部送一封信,信中就說我願意以雲茶換取漠北各部的糧食,多多益善,來者不拒。」

  周鈞說完,又看向申叔公。

  後者說道:「老夫這就去安排商隊,儘快趕往白亭。」

  周鈞又對赫達日說道:「你與申叔公一起去,這樣入了漠北,也好有個照應。」

  赫達日撓頭說道:「周二郎,你手中的雲茶,不是都賣給了朔方軍?哪有閒余再去交換糧食啊?」

  周鈞笑道:「我現在手頭沒有,但以後總會有吧,先欠著以後慢慢還上便是。倘若有人不信,你就再寫上,王都護願意為我作保。」

  赫達日想了想,覺得在理,就應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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