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教殿中,李承乾將手裡的圖冊遞給于志寧,然後抬頭看向面前三十歲年紀,神色沉穩,十指修長有力的中年男子。
一身灰色長袍,身上雖然收拾的乾淨,但在犄角旮旯里,依舊能看出邋遢的匠師楊務廉。
「小吏家在揚州,是在婺州遊玩的時候,遇到的兩位恩師,不過那時候,兩位恩師已經年近古稀,三年傳授所學之後,便先後故去了。」楊務廉神色暗淡的拱手。
「喏!」李承乾微微點頭,打量著楊務廉,問道:「孤知曉,當年黃亘、黃袞兄弟曾設計了一場水飾表演,當時楊廣率群臣觀看,其中有大禹治水、武王渡孟津、漢桓帝遊河等七十二勢,都是用水力機關推動木偶的表演……」
「木人長二尺許,衣以綺羅,裝以金碧,及作雜禽獸魚鳥,水中輪走,多姿多彩。」楊務廉拱手,然後說道:「這一切的根基,都是家師仿造諸葛武侯木牛流馬所製作,本來想要用於戰場運輸,沒想到隋煬帝只顧自身享樂……」
「大唐不會,父皇雄才偉略,目光長遠,令孤編修《考工志》,刀槊劍弩,弓盾箭甲,車輦輪船,皮瓷玉瓦一十六部,皆在其中。」稍微停頓,李承乾看向楊務廉說道:「傀儡人偶之事,非一般可以成型,孤希望你能先打造出幾艘四桅帆船模型來,孤正好在除夕夜獻於父皇,可能否?」
「能!「楊務廉臉色微微一肅,然後拱手道:「如今距離除夕只有六日,小吏可能需要一些人手和物料……」
「安儼,此事楊卿那裡全力調配。」李承乾抬頭看向李安儼。
「臣領命。」李安儼肅然拱手。
「從今日起,楊卿從婺州州衙調入東宮,任從九品下典工掌固,參修《考工志》。」李承乾看向于志寧,說道:「於師,吏部那裡就由你去走程序吧。」
「喏!」于志寧肅然拱手。
「好了!」」李承乾重新看向楊務廉,微微點頭道:「楊卿,你先隨家令去安置之後,再去崇文館熟悉。
「喏,臣告退。」楊務廉拱手退出殿中。
……
「水力攪動機關,表演木偶,若是能用在戰船上,那麼船速將會大大增加。」李承乾看向于志寧,說道:「於師,若能有成,那麼大唐將來攻伐高句麗,將能省下不少力氣。」
「殿下為國,陛下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。」于志寧微微躬身,神色感慨。
李承乾笑笑,目光看向來殿外。
攻伐高句麗,別說是他的父皇了,就是李治在後來登基之後,也是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。
這件事情,將來必然是會落到李承乾的手裡的,他現在不過是在為自己做準備而已。
而且戰船打造,在整個長安最適合的地方是北苑,而北苑是最靠近玄武門的地方……
李承乾輕輕甩頭,他怎麼總是往那邊去想。
崇教門下,幾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李承乾的視線當中,李承乾看向于志寧,道:「於師,杜荷來了,他這次倒是真給孤推薦了一個人才。」
杜荷和李承乾走的近,甚至還做過李承乾的太子典膳郎,去年的時候,調去杭州做了長史,已經是五品官了。
當然,他一旦和城陽成婚立刻就是五品的駙馬都尉,說不定立刻就會從杭州調回來。
不過也難說,這一世李承乾變了這麼多,皇帝不會輕易將杜荷放回來的。
想起上一世的那些事,李承乾心中不由得一聲感慨。
杜荷能力不缺,才思驚人,也有決斷,他唯一的問題,便是小瞧了皇帝。
……
杜荷領先,戴至德,賀蘭楚石,還有秦懷道緊跟一起進入殿中。
眾人齊齊拱手:「見過殿下。」
「不用多禮。」李承乾點點頭,問道:「說說吧,案子查的如何了?」
杜荷拱手,說道:「回稟殿下,案子可能會有些麻煩了。」
李承乾一愣:「說說!」
「回殿下,在賭坊,西市的酒樓,還有左金吾衛門外長街上,都有人見過這麼一個身穿赭色長袍,手持橫刀的人,和周蒼有過密談。」杜荷從袖子裡取出一封畫像遞給李承乾,然後說道:「幾處都確認,就是他,只是雍州府,大理寺,金吾衛,長安縣,找了兩日都沒有結果。」
「所以呢?」李承乾看了畫像一眼,確認他沒有見過此人。
「所以,臣懷疑他要麼是藏了起來,要麼是已經離開了長安城……短時間找到他很難了。」杜荷面色凝重。
長安城常常誇大說有百萬人口,事實上雖然沒有這麼多,但七八十萬還是有的。
在這麼一座雄偉城市當中,找一個刻意躲藏的人,在現在這個時代有多難可想而知。
更別說人可能已經離開了長安。
李承乾略微沉吟,然後開口問道:「監察御史李義府現在在什麼地方?」
杜荷微微一愣,說道:「李御史前日告假了,跑了幾天,他身體不適。」
「金吾衛蘇定方呢?」李承乾又問。
「中郎將?」杜荷眉頭皺了起來,說道:「昨日就沒有見到他了。」
「大理寺張文瓘呢?」
「昨日還在。」杜荷已經意識到了什麼。
李承乾看向後方,問道:「戴卿,你怎麼看?」
杜荷忍不住的轉身,他知道戴至德,前相戴胄之子,做事能力相當不錯。
「他們可能去了洛陽。」戴至德拱手。
李承乾身體微微靠後,滿意的問道:「為什麼這麼說,那人即便是離開了長安,能去的地方依舊很多,岐州,成都,太原,甚至華州,陝州,還有可能直接回老家?」
「他不敢,事太大,他背後的人也不敢,必然是要做安排。」戴至德拱手,認真說道:「洛陽是整個天下除長安外,人口最多最繁華的城市,而且如今又是新年,他必然在洛陽過年。」
「所以李義府和蘇定方都去洛陽,那麼張文瓘呢?」李承乾看向戴至德,抬頭:「你能猜到,他呢?」
「他可能需要請示孫寺卿。」戴至德笑笑,說道:「所以走的慢一些。」
「東宮有必要派人去嗎?」李承乾緊跟著問道。
「沒必要!」戴至德看了驚訝的眾人一眼,繼續拱手道:「東宮在洛陽人手不多,沒什麼作用不說,而且容易出事。」
「是啊,容易出事。」李承乾點點頭,然後臉色一冷,看向眾人道:「都聽明白了嗎?」
「喏!」杜荷,賀蘭楚石,秦懷道等人肅然拱手,神色凜然。
「這件事情,李義府是個有能耐的人,蘇定方更是不差,張文瓘看起來也是個合格的大理寺丞,所以,人交給他們能抓的出來,我們就在長安待著,讓有心人放鬆的同時,也免得被別人做了手腳。」李承乾目光認真的看向每個人。
「是!」眾人齊齊拱手。
「好了,都放鬆。」李承乾笑著擺擺手,說道:「年底了,孤這裡也有一樁麻煩事。」
「請殿下吩咐。」眾人齊齊拱手。
「年底了,東宮臣子和衛士數百人,這年底本來應該多有慰勞的,但今年修《考工志》花費多大,你們幫孤想一個花費不大,又能讓眾卿滿意的法子。」李承乾輕輕的將最近的麻煩事推了出去。
「臣等領命。」杜荷,戴至德,賀蘭楚石,秦懷道等人齊齊拱手。
「二郎,除夕夜宴你也得到吧,父皇那裡的年禮可要注意了。」李承乾神色肅然起來。
「是!」杜荷臉色一緊,他明年可能就要娶城陽公主完婚,明年對皇帝可能就要改口。
「對了,還有另外一件事。」李承乾抬頭看向李安儼,問道:「安儼,你知道孫神醫現在在什麼地方嗎?」
「回殿下,應該在巴蜀東面的群山中,可能進了巫山,也可能到了荊州。」李安儼搖頭,說道:「孫真人神龍見首不見尾。」
孫思邈,當代神醫,不常待在長安。
李承乾輕嘆一聲,說道:「孤原本還指望孫真人給孤複診,看看李侍醫的法子能不能行。」
稍微停頓,李承乾抬頭看向戴至德,說道:「戴卿,你和秦卿一會去庫房取十匹絲絹,去一趟太醫令謝季卿的家裡,順帶詢問一下,孫神醫什麼時候能夠回長安來?」
戴至德一瞬間驚訝的抬頭,隨即立刻拱手道:「臣領命。」
「好了,去吧。」
……
朱雀大街上,即便是人來人往,但戴至德依舊催著馬車儘可能快速而行。
秦懷道坐在另一側,忍不住的勸道:「你慢一些,不用這麼快的。」
「必須要快。」戴至德面色凝重的側身,看了秦懷道一眼後,繼續看向前方:「因為再過半個時辰,太醫令就可能下值回家了。」
下值,回家,他們不就是要去等謝季卿下值回家再說事嗎?
秦懷道下意識的要說什麼,但突然,他醒悟了過來,面色頓時凝重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