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黃昏,暮鼓陣陣。
已經是東宮侍醫的李秦,小心的從崇教殿退出。
李承乾獨自坐在崇教殿主榻上,看著李秦的背影,心中思緒起伏。
他的目光落在手裡的《諸病源候論·腸吻合術》上。
切皮開肉,斷腿重接。
今日,他和李秦兩個人獨自在殿中商討了許久關於李承乾的傷腿重接之法。
重新打斷,再度接續。
不過相比於之前,失足墜馬,這一次刻意的打斷,損失能夠最小的控制。
李承乾的腿,上一次斷裂,導致腿骨折斷,又耽擱了治療的事情,從而導致骨骼錯位,甚至不少經絡都斷裂開來。
但好在,孫思邈及時介入,最大程度的治療了李承乾的傷腿,讓骨骼正位,經脈接續。
經過了大半年的時間,李承乾的左腿已經好了許多,然而,即便是他已經在竭力調整了,但一切還是不可阻擋的朝著跛腳的方向發展,但好在,他找到了李秦。
李秦在一番診斷之後,發現,他的骨骼雖然接好了,但因為斷了一次,加上拖延了治療時間,所以哪怕是孫思邈治療,實際上一長,骨頭生長之下,還是偏了。
但好在李承乾的骨骼,肌肉,還有經絡都在向著好的方向復原,這就為下一步治療,提供了基石。
是的,下一步的治療。
也是說,想要讓李承乾復原,那麼就只有斷腿重續這條路。
就如同李承乾自己猜的那樣。
但他復原的機會很高。
這是李承乾和李秦討論之後,才徹底確認的。
只是他的腿畢竟沒有完全長好,現在還不是重新打斷然後再接的時候。
而且接續之後,也還需要一到兩年的時間來休養,這前前後後就是三年多的時間了,不過這個時間,或許是正合適……
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突然出現在殿外,打斷了李承乾的思緒。
李承乾抬頭,戴至德和秦懷道一起走了進來。
……
「殿下。」戴至德和秦懷道齊齊拱手。
「暮鼓響了,下值了。」李承乾抬起頭,平靜的說道:「孤交給你們兩人一件事情。」
「喏!」戴至德和秦懷道肅然躬身。
「太醫令謝季卿,他這個時候應該剛出宮,你們兩個悄悄跟上他,給孤盯死他,孤要知道,他私底下究竟和什麼人來往。」李承乾臉色微微陰沉,咬牙說道:「尤其是今日之後。」
今日,李承乾雖然讓謝季卿來了東宮,但是卻沒有讓他替自己診治。
最後也不過是讓李秦寫了一封醫案交差而已。
這裡面對謝季卿的不信任,已經完全的擺在了臉上。
他今日惱火之下必然不會幹休,但是他又沒法做什麼。
他能做的,就是將今日的事情,告訴李泰。
從李承乾公開出現在朝堂上開始,原本許久都不出現一次的謝季卿,突然頻繁的來要問診,李承乾要是猜不出他背後是李泰,那才是見了鬼。
所以,他今日要看看,謝季卿今日回去之後,會不會和李泰聯繫。
「喏!」戴至德和秦懷道認真拱手。
李承乾對謝季卿不信任的態度,還有謝季卿這段時間詭異的表現,他們兩個都是看在眼裡的,同時也引起了他們對謝季卿的懷疑。
「你們兩個,一個是孤的右衛率郎將,一個是孤的千牛備身,動作利索些。」李承乾微微抬頭,看向兩人,眼中深沉。
「臣領命。」戴至德和秦懷道鄭重拱手。
……
看著戴至德和秦懷道兩人出了崇教門,李安儼才從內殿之中走了出來。
走到李承乾面前,李安儼疑惑的拱手問道:「殿下,此事為什麼叫他們二人,而不用我們自己的人去查?」
李承乾抬頭看了李安儼一眼,問道:「謝醫令好金銀的事情有多少人知曉?」
「不多,只有我們自己的人。」李安儼神色肅然起來。
「這些事情,光我們自己的人知道有什麼用的。」李承乾輕輕搖頭,說道:「若是孤去兩儀殿告訴父皇,青雀花了重金買通了太醫令謝季卿準備意圖不軌,你說這事情皇相信嗎?」
李安儼雖然很想說皇帝會相信,但實際上他心裡清楚,皇帝甚至根本都不會去聽。
誰要在他的面前說起此事,說不好立刻就會被亂棍打死。
「所以這些事情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。」李承乾冷笑一聲,搖搖頭道:「若是朝中百官,自己發現了魏王不僅買通了太醫令謝季卿,甚至多行不軌,意圖拖延孤的傷腿治療,你說他們會怎麼想,他們會怎麼看青雀?」
「魏王能力不足,眼界不夠,不孝不悌,心胸險惡!」李安儼一連串的話說了出來,正是這段時間,人們對李泰新的評價。
「戴卿背後有戴相的人脈,而秦卿,雖然胡國公已經病逝,但是秦家,程家,尉遲家向來關係不錯,而且剛才你去叫他們的時候,應該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吧。」李承乾側身看向李安儼。
「嗯!」李安儼認真的點頭,他剛才動作不小,但卻又偏偏作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。
「所以說,他們今日調查的結果會有很多人看到。」李承乾抬頭,平靜的說道:「今日,孤專門挑撥了一下那位謝醫令的心思,現在這個時候,他恐怕氣的都快炸了……離開皇宮,便是青雀的人不去找他,他也會去找青雀的,就看是誰了。」
李承乾輕輕冷笑,他傷腿的真實情況,李泰是最在意,不然也不能讓謝季卿三番五次的探查。
「只要鎖定是魏王府的人,消息就會傳遍東宮,而東宮的人多與朝中重臣有關。」稍微停頓,李承乾特別指道:「尤其是新任太子仆臣姚處平,他可是魏相的人,你說魏相知道了此事,會不會在下個月大朝時,站出來彈劾。」
李安儼輕輕點頭,經歷過玄武門的魏徵,這種事情是魏徵最反感的。
李承乾繼續說道:「到時候,想個辦法,讓青雀知道此事,你說他是會殺人滅口,還是說會等著魏相彈劾。」
「魏相彈劾,魏王就該被廢了。」李安儼眼中閃爍著壓抑不住的激動。
李承乾輕輕搖頭,說道:「父皇不會輕易廢了青雀的,或許到時候,就該讓朝野人心一步步的對父皇失望了。」
「是!」李安儼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。
他是最希望看到李承乾能夠成功登基的,然而這一切在李承乾斷腿之後,變得十分的困難。
尤其是站在李承乾的身邊,李安儼能夠清晰的感受到,在李承乾斷腿之後,皇帝心中的遲疑,不決,甚至是另有斟酌。
在大半年的時間,李安儼站在李承乾身邊,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絕望,然後自強,然後又有信心。
即便是現在,看似李承乾的左腿已經有了復原的希望,但是李安儼也沒有從這件事情看出皇帝想法的改變。
今日,他甚至都沒有來稍作探望。
他依舊正在猶豫,依舊在觀望。
這種感覺真的很容易讓人發瘋。
然而,李承乾想做什麼很難。
他的父親,當今的皇帝,天可汗李世民,或許他在教子上有所疏失,但他絕對是一個優秀的皇帝。
整個天下,所有朝政,全部都死死的握在了他的手裡。
李承乾別說是做什麼其他的了,就是自保都得竭盡心力。
然而現在,或許在皇帝那裡,他們依舊會隨時被放棄,但是在朝臣那裡,太子卻是合格的,甚至是優秀的。
只要太子左腿傷好,那麼他們心中太子的地位便無可動搖。
如果,這種情況下,皇帝依舊對太子不信任,那麼朝臣心中是有疑惑的。
他們能夠利用的便是這種疑惑。
眼下,也只有這種疑惑。
魏王不悌。
皇帝不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