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皇帝的憤怒

  戌時正,冬月淒冷。

  兩儀殿,火爐通紅。

  御榻之上,一身黑底金絲袞龍袍的皇帝李世民,正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奏本。

  奏本當中詳細的記載了李承乾在盧護府邸一行中的所有言行。

  許久之後,他才滿意的合上了奏本,輕聲自語道:「太子終於是長大了。」

  皇帝很滿意。

  顧全大局,安撫世家。

  這才是一名合格的太子應該做的。

  李承乾今日出宮去盧府,其實很多人都在擔心他會不顧一切的做些什麼。

  以致於最後將局面弄的一塌糊塗。

  李世民同樣也在緊張的觀望著,並且他已經做好了準備,準備在事後,及時的出手,收拾局面。

  但還好,李承乾並沒有由著性子胡來。

  反而顧全大局的誇讚了盧護,乃至於整個范陽盧氏的忠誠。

  之後,更是關心盧護的香火傳承,盧護遺孀的未來生活。

  這才是一名真正合格的儲君應該有的城府和涵養。

  這讓李世民尤為滿意。

  不過,這裡面也有不足和肆意的地方。

  比如對青鳥的暗諷,還有對范陽盧氏拉攏的過分。

  那首詩。

  良將忠臣傾碧血。

  輩親幾度赴國難。

  范陽盧氏可沒有那麼好,甚至於南北朝的時候,他們很是扮演了些不光彩的角色。

  便是到了本朝,別忘了,北平王羅藝和范陽盧氏的關係就很緊密,後來羅藝反唐,中間也有他們的力量在支持。

  如今盧承慶雖然是尚書左丞,其實很多都是因為當年河東縣令、盧承慶之父、范陽郡公盧赤松和高祖的關係不錯。

  但是偏偏盧赤松是李建成的太子率更令。

  唯一幸運,是盧赤松在武德八年就病逝了。

  不然,范陽盧氏和滎陽鄭氏一起支持李建成,他李世民玄武門未必能贏。

  李世民的臉色微微的沉了下來。

  當年一些不好的記憶,在衝擊他的腦海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抬起頭,李世民平靜的開口道:「傳旨,追授大理寺丞盧護為故城縣子,賜錢三百貫。」

  「喏!」內侍監張阿難從陰影中站出拱手。

  李世民輕輕低頭,看向了眼前的奏本。

  就在這個時候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大殿前方響起。

  皇帝皺眉抬頭。

  一名青衣內侍站在殿門處,躬身稟道:「啟奏陛下,武水縣伯有急事求見。」

  「常何?」李世民皺了皺眉頭,點頭道:「傳!」

  「喏!」青衣內侍退到了殿門口,然後朝著殿外高聲道:「傳左千牛衛將軍,武水縣伯常何覲見。」

  十幾個呼吸之後,一身紅衣金甲的常何已經大踏步的走入殿中。

  站在丹陛一丈之處,常何停步,然後對著皇帝肅重的拱手上揖道:「臣,左千牛衛將軍常何,參見陛下。」

  「平身吧。」李世民平靜的看著常何,說道:「說吧,發生什麼事情了,能讓你在宮門已經落鎖的情況下急切求見?」

  常何面色凝重的拱手,道:「陛下,崔千死了!」

  「誰,崔千?」李世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名字。

  「長安縣丞崔千,也就是盧護的表兄,今日午後被發現死在了懷遠坊西北偏僻角落的一間院落里。」稍微停頓,常何再度拱手道:「同時被發現死在其中的,還有從盧護私宅中逃走的高麗婢。」

  「殺死盧護的高麗婢?」李世民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,問道:「盧護家裡的高麗婢,和崔千什麼關係?」

  「那高麗婢本身竟是在長安縣過到盧護名下的,而崔千恰好是長安縣丞。」常何拱手,然後深吸一口氣,說道:「今日在那院落中發現,那高麗婢被人用毒酒毒殺,而她臨死前手裡握著的弩弓,射出的弩箭,恰好射穿了崔千的胸膛。」

  「崔千因為一個高麗婢害了盧護,然後又毒殺了那高麗婢,自己又被那高麗婢臨死前射殺,所以,盧護和崔千的死就都這麼完了。」李世民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,這一切聽起來原因結果太合理,但太合理了,反而不對勁。

  這一切太快了。

  「本來應該是這樣的?」常何話音剛落,皇帝已經抬起頭盯著他:「本來?」

  常何拱手,說道:「是,大理寺丞張文瓘發現,院中雖然找到的腳印和崔千一致,但那腳印卻比正常的要深,似乎並不是一個人。」

  「有人殺了崔千和那高麗婢,然後假裝是他們兩人自相殘殺而死,然後好將盧護的事情徹底了結。」李世民的臉色突然淡漠了起來,他這一切徹底將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了。

  「是的,陛下。」常何繼續拱手,說道:「大理寺丞張文瓘之後搜了崔千的家,在他家中書房柜子縫隙里,找到了一份沒頭沒尾的信箋……據崔千的妻子說,崔千經常在書房燒些紙張,不過他從來不處理燒後紙灰。」

  李世民點點頭,那是士大夫的通病了,自以為燒了紙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,但那紙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信號。

  「這是搜到的那張信箋。」常何拱手,然後將信箋遞上。

  張阿難走過來接過信箋,然後轉身走上丹陛,放到了李世民的御案上。

  李世民打開信箋,取出裡面的紙箋,目光落在了上面凌亂的字跡上。

  諸事本畢,但不知為何,心中難安,日夜不寧。

  李世民看著這張紙箋,面色冷然的問道:「這是誰寫的?」

  「字跡雖然凌亂,但千牛衛老吏對比,是前太子仆丞盧護的,盧護寫給長安縣丞崔千的,而且那紙,也是東宮的。」常何拱手,面色凝重的拱手道:「大理寺推測,應該是燒的多了,漏了忘了的……」

  「也有可能是他故意留的,免得有一天自己也被人給滅口了。」李世民臉上沒有一點表情,神色冷漠的可怕。

  常何沉沉的拱手,不敢接話。

  李世民看向常何,直接說道:「去查,朕要知道,究竟是什麼人,殺了朕的大理丞,又殺了朕的長安縣丞,還做成他們二人為了一個女子自己殘殺的假象,朕要知道是誰?」

  李世民的聲音很重。

  「臣領旨!」常何肅然拱手,然後快速的轉身離開,他的臉色冷肅,皇帝已經劃了底線,因為皇帝始終都沒提太子兩個字。

  太子的斷腿是盧護所為,牽扯崔千,還有更後面的人,但這個案子,皇帝卻是連半句太子都沒提。

  太子跛腳的事情,徹底的了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看著常何走出大殿,李世民這才看向張阿難,問道:「太子今日如何?」

  「回陛下,太子今日從盧府回來之後,整個下午都在崇文館,《考工志》的事情已經搭起了框架。」張阿難認真的拱手。

  「《考工志》。」李世民點點頭,神色放鬆下來,輕聲說道:「太子既然心在《考工志》,就讓他專心在這上面吧,崔千的事情別讓他知曉。另外,告訴孫伏伽,盧護的案子以高麗婢所殺結案,至於崔千的案子,由千牛衛全面接手。」

  「喏!」張阿難面色平靜的拱手。

  太極殿中,燭火閃爍。

  但火爐常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