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他死定了,我說的

  夜空靜謐,深沉如海。

  甘露殿中,一身黑底金絲袞龍袍的李世民皺著眉頭坐在了桌案之後。

  桌案上,擺放著一本藍皮奏本,上寫:臣于志寧奏東宮太子仆所缺事。

  李世民輕輕的敲敲桌案,目光逐漸的舒緩了開來。

  奏本當中,將太子仆空缺,還有太子仆丞盧護受傷之事,詳細的說明清楚。

  李世民明白于志寧的意思,太子昨日不在東宮,所以太子仆丞盧護的事情,和太子沒有絲毫關係。

  但真的就沒有絲毫關係嗎?

  李世民的眉頭皺了起來,如果盧護的事情和太子有關,那麼就說明,起碼是太子認為,他的左腿是因為盧護所害。

  那麼,是真的嗎?

  太子的斷腿真的是盧護所害嗎?

  李世民輕輕的搖頭,如果太子有證據,以他的性格,恐怕早就已經衝到甘露殿直接找他了。

  那麼說,太子是光憑猜測,胡亂發火,直接怪罪盧護嗎?

  李世民再度搖搖頭,太子的性格,如果真的鎖定了兇手,他會直接殺人的。

  如果他是胡亂報復,那麼就不會用這麼多掩蓋的手段。

  如今細看起來,承乾似乎是在布局,在等什麼人會踏入這個局中。

  也就是說,太子起碼掌握了什麼,然後才開始一步步做局的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李世民的呼吸頓時就沉重了起來,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。

  這意味著有人為了太子之位,甚至不惜做手段,廢了太子的一條腿。

  這種事情可能嗎?

  太可能了。

  當年他李世民為秦王時,他的親弟弟李元吉就曾經和他打賭訓馬。

  拿一匹瘋馬,讓他當做野馬來訓。

  李世民好幾次差點從馬上摔下來,但終於,馬還是被他馴服了。

  之後,李世民冷笑著對李元吉說,死生有命,瘋馬也沒有什麼可怕的。

  但是轉頭,李元吉就狀告高祖,說他李世民自許有天命,無事可怕。

  這一句話,直接激怒了高祖皇帝,將李世民叫過來狠狠的訓斥了一頓。

  久遠的記憶在刺痛著李世民,而眼前的這件事,仿佛就是當年那件事情的延續。

  謀害太子斷腿的,能是誰。

  青雀,只能是青雀。

  李世民忍不住的站了起來,從御榻上走了下來,快步走到了一側的內殿廊柱之前,一把將掛在上面的黑鞘長劍拽了下來。

  「嗆啷」一聲,長劍出鞘。

  冷冽的劍光倒映著他冷肅的面容,還有眼底里無盡的殺氣。

  他要殺人。

  他要殺人。

  但,殺誰呢?

  李世民目光凝重,然後緩緩的將手裡的長劍送回到劍鞘之中,然後輕輕轉步,握著劍重新走回到了御榻之上。

  長劍平放桌案上,和奏本平排擺放。

  李世民的呼吸逐漸的平穩了下來。

  青雀他雖然有這個心,但絕對沒這個能力。

  東宮是何等的森嚴,即便是青雀再怎麼拉攏人,但想要讓別人冒著被抄家滅族的風險去坑害太子,他沒有這個能力。

  那麼是誰呢?

  不,不是他的任何一個兒子,因為他們都沒有這個能力。

  而有這個能力的,只有那麼幾個人。

  他手下那幾個絕對的重臣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李世民神色沉重的再度拿起了長劍,這一次,他的手重了許多。

  李世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幾道人影,梁國公房玄齡,趙國公長孫無忌,申國公高士廉……

  每一個都是跟著他從大唐開國,一直到玄武門,再到今日治理大唐的重臣。

  甚至他們每一個,都是他的兒女親家。

  一瞬間,李世民的心重了很多。

  他不明白為什麼,是太子有什麼不敬的地方,還是說太子有什麼讓他們覺得無法成為下任皇帝的原因。

  但這些事情完全可以明說啊!

  李世民仔細回想,也沒有啊,承乾雖然少年時有些頑皮,但長大以來成熟穩重,處理政事中正平穩,甚至屢屢有出色之處,何至於讓別人下狠手來廢他的腿。

  問題不在李承乾的身上,難道是在他李世民的身上。

  是他自己身體出了什麼問題……

  李世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,他自己的確是有些問題,但也不過是積年老傷了,所以不是他的問題。

  那就是那人自己的問題了。

  家族,子孫,未來?

  李世民唯一能夠想到的,就是太子和他們本身,還有他們身後的家族並不是太親近,而且他們的後人,也沒有多麼出色的地方,所以未來家族雖然不至於衰落下去,但想要持續站在頂峰,卻很難。

  「說到底,還是為了他們自己。」李世民輕輕的拔出了手裡的劍刃,一寸一寸的,看著明亮的劍刃,李世民神色逐漸的平靜了下來。

  『他』既然已經對東宮出手了,那麼事情,想要輕鬆的收手,就沒那麼容易了。

  「來人。」李世民抬頭,平靜的開口。

  「陛下!」內侍監張阿難拱手站立。

  「傳旨殿中監宇文士及,將尚食、尚藥、尚衣、尚乘、尚舍、尚輦六局二十四司徹底清查一遍。」李世民神色逐漸的冷峻起來。

  「喏!」張阿難立刻拱手。

  「還有宮中,按照規矩,該清理的清理一遍。」李世民拳頭輕輕的握了起來。

  「是!」張阿難的神色已經越發的凝重。

  「傳左千牛衛將軍常何覲見。」李世民神色已經徹底的冷了下來。

  「喏!」張阿難聽到皇帝再沒有別的吩咐立刻趕緊拱手離開,敏銳的他已經嗅到了風雨血腥的味道。

  李世民神色逐漸的平靜了下來,目光落在了自己眼前的奏本上。

  太子仆,太子仆丞。

  太子,太子也在布局,那麼他能收的住手嗎?

  若是不能……

  李世民的眼神微微一冷,抬頭道:「來人,傳旨……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夜色輪轉,卯時二刻。

  麗正殿中,燈火通明。

  一身明黃色九蟒九章圓領袍的李承乾,平靜的坐在臥榻之上,他身前的桌案上擺著一本紫色的奏本。

  看著這麼奏本,李承乾心中細細的在琢磨著。

  就在這個時候,李安儼輕輕的叩響了房門,然後輕聲說道:「殿下,上朝的時間到了。」

  李承乾平靜的站了起來,開口道:「進來吧。」

  「喏!」李安儼快步的進入,然後走到李承乾的身側,快速的幫他戴好九梁冠,同時低聲說道:「還有一刻鐘,百官就會抵達承天門外。」

  「嗯!」李承乾點點頭,等到九梁冠戴好,他才從桌案上將紫色奏本拿起,深吸一口氣,說道:「走吧。」

  「喏!」李安儼立刻退開一邊,神色肅穆,他知道,今日這一次朝會,可沒有那麼簡單。

  自從太子上朝以來,東宮前後出了不少的事情,很可能會在今日被人掀起一波風浪來。

  站在步輦之側,李安儼輕輕點頭。

  步輦離開起行,朝崇教門而去。

  在崇德殿前,賀蘭楚石跟上了步輦。

  等到出了嘉福門,長孫祥也跟了上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十一月初一,朔日大朝。

  長安城中所有九品官員全部參朝。

  以長孫無忌,房玄齡,高士廉,魏徵,楊師道,李靖為首的諸位宰相,加上魏王李泰,滕王李元嬰等宗室,軍中將領為首的文武官員越過朱雀門,直抵承天門下。

  這個時候,眾人才發現,一身明黃色蟒袍的太子李承乾,正帶著幾名東宮屬官,平靜的等在那裡。

  真是奇了怪了,太子怎麼最早到了?

  「臣等見過太子殿下。」長孫無忌,房玄齡,李泰等人,齊齊拱手行禮。

  「眾卿平身。」李承乾神色溫和的微微抬手,目光看了承天門一眼,然後才看向長孫無忌說道:「舅父,孤今日之所以早來,就是因為有件事情,想讓舅父,還有諸王宰相看看,有沒有問題。」

  說著,李承乾從袖子裡面掏出來那本紫色的奏本遞給長孫無忌。

  長孫無忌看了一眼,目光微微一閃,隨即他輕輕點頭道:「太子行事甚是穩妥,孔學士的文筆也越發的精湛了。」

  說著,長孫無忌將李承乾的奏本遞給房玄齡,房玄齡眼帶詫異的打開,看了一眼之後,遞給高士廉,同時看向李承乾道:「一切便以太子之令行事。」

  李承乾感激的點點頭,然後又看向高士廉。

  高士廉將奏本遞迴的同時,說道:「可。」

  「多謝三位國公。」李承乾鬆了口氣,將奏本重新塞回到袖子當中,然後說道:「還有一事需要麻煩諸位長輩,東宮最近諸事繁雜,自從長孫太子仆調任太子率更令以後,太子仆便一直空缺,而到了前兩日,太子仆丞又不幸出事,東宮繼續補充人手,諸位長輩有什麼推薦的人選嗎?」

  長孫無忌微微一愣,目光輕輕的掃過高士廉和房玄齡,這才看向李承乾,說道:「太子,太子仆之事,當由吏部推薦,尚書省審核,政事堂推舉到陛下面前,然後由陛下聖裁,此事急不得的。」

  「舅父教誨的是!」李承乾輕輕拱手,然後目光抬起,眼角瞥著房玄齡說道:「忠貞奮勇,清正廉潔,孤只是希望這一次朝廷派往東宮的官員能以這八字為先,所以才有些挑剔。」

  承天門下,群臣的呼吸微微一窒。

  太子這是在說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