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 李泰:時來天地皆同力(第一更)
臘月二十八日,陽光和煦。
魏王府,中堂。
「祭祀獻陵?」李泰將手裡奏本遞給柴令武,皺眉問道:「表兄太子這是什麼意思,讓本王代替他祭祀獻陵?」
「殿下,太子身體不便,所以代替他的不是殿下便是晉王,這沒什麼問題的。」柴令武有些不解。
「不不。」李泰直接擺手,說道:「皇兄是什麼樣的人,你我都清楚,
他警惕本王幾乎都到了病態的地步,如何會好心的讓本王代替他。」
「殿下。」柴令武看著李泰,勸諫的說道:「殿下如今已經調離了長安,或許在太子的眼裡,殿下已經沒有了威脅,所以這時候,他才在陛下的眼前表現兄友弟恭,所以殿下應該上表謝恩!
李泰搖搖頭,說道:「皇兄是偽善不假,但他更陰險,所以這裡面必定有什麼玄機。」
柴令武直接無語。
你李泰處處算計太子,也不要把太子看成跟你一樣好不好,太子雖然同樣為人精明,但行事的手段還沒有那麼下作。
『那麼殿下?」柴令武小心的看向李泰。
太子的奏請,皇帝的批准,中書省讓人送過來的奏本,那麼魏王,你接還是不接?
李泰略微沉吟,說道:「好吧,本王去,反正有金吾衛護衛,也不會出事,而且本王正好和荊王、徐王聊聊。」
「殿下!」柴令武忍不住的擔憂的抬頭。
荊王是高祖諸子當中除了當今皇帝,年紀最長的,李泰現在這個時候去找荊王,想做什麼。
「不用擔心,本王就是找荊王隨便聊兩句。」李泰擺擺手,可不知道為什麼,柴令武總是放心不下。
就在這個時候,王府管事出現在堂外,拱手道:「殿下,東宮派人送來了兩箱讓王妃安胎的藥材—--附了名錄,還傳話說讓王府自己檢查,免得有什麼不合適的藥物混入進去。」
李泰頓時疑惑的抬頭,突然他眉頭一挑,不知道想到了什麼,臉上笑著說道:「查什麼查,太子送來的東西,本王還能信不過嗎?」
說著,李泰擺手道:「好了,送庫房去吧。」
「喏!」管家立刻拱手,然後轉身離開。
李泰抬頭看向柴令武說道:「表兄,如今年關了,長史不在,內外的往來還望你多費心。」
柴令武立刻拱手:「喏!」
午後,柴令武從魏王府回家。
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,溫暖剛剛落下,就被冷風吹散。
柴令武將手裡的韁繩扔給家中管事,然後皺著眉頭走入大堂。
個子嬌小的巴陵公主正在準備獻給皇帝的年禮,看到柴令武,她走上前,關心的問道:「駙馬,魏王有事嗎?」
「太子身體不佳,請魏王代為祭祀,沒什麼大事。」柴令武笑笑,然後走到巴陵公主身邊,神色溫和的說道:「年底了,又是除夕夜宴,不知道今年又會怎樣?」
「只要太子和魏王不同時出現,那麼就不會有事。」巴陵公主隨意的說了一句。
一句話,柴令武忍不住的愣了,隨即他不由得苦笑起來。
還的確如此。
就在這個時候,家中管事走到堂下,拱手道:「公主,駙馬,武陵縣公元仁惠求見!」
巴陵公主有些茫然的看向柴令武,柴令武解釋說道:「是元氏子弟,前隋右衛大將軍、上柱國元胄之子,他現在任職滑州靈昌縣令。」
「哦!」一聽到縣令兩個字,巴陵公主立刻沒了興趣,低聲說道:「駙馬去接待吧。」
「嗯!」柴令武點點頭,然後看向管事道:「將人先送到書房,上茶,
我換過一身衣服就過去。」
「喏!」管事拱手離開,柴令武跟著也走了出去,腦中卻在回想著元家的事情。
元仁惠,前隋右衛大將軍、上柱國、武陵郡公元胄之子,先祖是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,然而元家卻在隋唐的動盪中逐漸的沒落。
比如元胄,在前隋的時候,被丘和舉報,隨後被楊廣處死。
元家和丘家是世仇。
丘和在大唐為譚國公,特進,左金吾衛大將軍,其子丘師,丘行恭,丘行掩都是受皇帝重視的重臣。
丘家在上,元家在本朝過的並不容易。
丘和在七年前病逝,丘師也在大前年病故,但丘行恭和丘行掩還在。
丘行恭如今是右金吾衛將軍,丘行掩是太府少卿。
元家想要翻身並不容易,也就是丘家自己內亂,這才給元家有一絲喘息之機。
「吱呀」一聲,書房門被推開。
柴令武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側上首的一身青色長袍,兩鬢斑白,但神色依舊精神的元仁惠。
元仁惠看了門口一眼,立刻起身道:「見過駙馬!」
「元公!」柴令武拱手,然後伸手道:「請坐。元公,你我也有多年未見了,怎麼今日有空來探望小侄?」
「這不年底了嗎,正好年節往來,駙馬不要嫌棄才好。」元仁惠笑呵呵的從袖子裡面取出一份禮單,遞給柴令武,然後說道:「一點心意,不成敬意。」
柴令武異的接過禮單看了一眼。
他的瞳孔頓時放大。
黃金五十兩,玉飾十五件,還有字畫三幅,等等。
「這份禮單不弱了。」柴令武將禮單拿在手裡,然後看向元仁惠問道:「元公有什麼話不妨直說,小侄這裡能幫忙一定幫忙。」
元仁惠稍微鬆了口氣,然後神色苦了下來,說道:「也不瞞駙馬,當年安康郡公在涼州任職的時候,為政嚴苛,百姓難以承受,甚至有官員因為反對其政,最後被隨意杖死之事,後來安康郡公事發,被流放安西,本來以為一切過去了,但」」
柴令武聽明白了,點頭道:「如今安康郡公因軍功被起復為沙州都督,
把持玉門關和絲綢之路,怎麼,他報復你們了?」
「下官和安康郡公沒有多少矛盾,一切都是誤會。」元仁惠苦笑著搖搖頭,說道:「本來想著說是坐下來談談,將誤會都解開,但安康郡公根本沒有談的意思,直接將涼州諸家往西域的商隊都扣下了———.」
「都扣下了?」柴令武身體坐直,臉色異。
「也不是扣下了。」元仁惠擺擺手,道:「安康郡公是將東西扣住檢查,但是他檢查的時間太長,以至於耽誤了行期。」
柴令武這下子徹底的明白了。
之前,甘涼舊族彈劾李襲譽殺人,雖然所有人都看出是一場局,但甘涼舊族將案子做的很紮實,李襲譽最後被流放安西。
但是現在,安西和北地兩場大戰,讓剛剛被罷官沒有三個月的李襲譽直接起復。
最關鍵的是,現在李襲譽是沙州都督,恰好掌控絲綢之路的咽喉,如今他報復回來了。
而且他報復的很巧妙,都是在規則範圍內報復,甘涼舊族沒有辦法,只能和他和解,但人家一點面子都不給。
現在的情況是,李襲譽做沙州都督一日,甘涼舊族就要有一日的損失。
所以沒辦法,他們只能到長安來救助。
柴令武略微沉吟,問道:「竇公怎麼說?」
「莘國公身體不好,不見外客!」元仁惠一臉的苦笑。
莘國公,高祖襄陽公主駙馬,宗正寺卿竇誕,他是這些隴右舊族名義上的話事人,但實際很少理事。
皇帝對於隴右舊族並不青,竇誕是皇帝的妹夫,自然也就更加多不會多管。
「那麼勛國公呢?」柴令武抬頭,張亮才是如今真正統轄諸事的人。
「勛國公見不到人。」元仁惠有些苦澀,說道:「陛下東征高句麗的事情,工部和將作監如今都忙的腳不點地,昨晚下官已經是第三次去求見勛國公了,但依舊見不到勛國公的人影。」
「你來的時機不湊巧。」柴令武搖搖頭,皇帝東征高句麗,雖然外人不知,但朝中卻都明白這是必然之事。
皇帝有心思,張亮他們怎麼敢怠慢,所以張亮的確很忙碌,但————-也沒有到不能見人的地步。
柴令武抬頭,看向元仁惠說道:「元公,現在還早,要麼再等等,幾日之內,勛國公必然能抽出空來的。」
說著,柴令武將禮單遞了回去。
元仁惠抬手擋了下來,他一臉苦澀的說道:「駙馬,國公恐怕很難抽出空來,下官見過少國公了,少國公說了,這一次不只是安康郡公,始安郡公,還有隴西李氏的很多人都在暗中支持,國公很難辦。」
柴令武頓時無語。
且不說皇帝本身出自隴西李氏,光是眼前整個天下,隴西李氏的刺史和都督是最多的。
尤其是那些和皇帝一脈,但卻出了五服的子弟,他們和隴西李氏的關係更近。
不,他們就是隴西李氏的一員。
如今他們都站在甘涼舊族的對立面····
柴令武猛然抬頭,說道:「是少國公讓你來找我的?」
元仁惠苦澀的點頭,柴令武頓時暗罵一聲,這個張,可真的會給他找事。
柴令武無奈的說道:「元公,小侄雖然是駙馬,但這種事情,沒人聽小侄的。」
你們將人家得罪的那麼死,這種事情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是沒那麼容易了結的。
柴令武可不想參與其中。
「所以。」元仁惠將手裡禮單朝柴令武的方向推了過去,同時說道:「所以麻煩駙馬,看看此事能不能麻煩一下魏王!」
柴令武愣住了,魏王,李泰?
稍微收斂神色,柴令武認真說道:「元公,魏王雖是陛下嫡子,但如今並不是太受陛下寵愛,此事——」
「駙馬。」元仁惠神色認真的說道:「魏王雖不是太子,但也是陛下嫡子,右金吾衛大將軍,相州都督,魏州刺史,掌管大權,又有廣州都督,將作少匠作為外家,他若說話,安康郡公必然賣幾分面子,倒是再坐下談談——.」
柴令武有些弄清楚元仁惠的想法了,李泰即便不是太子,他擁有的權利也是天下少有的。
他出面,隴西李氏終究要給幾分面子,更別說,他未來也還存在成為太子的機會。
尤其,他們和李泰還能搭的上關係。
元仁惠身體稍微後退,同時從袖子裡面取出另一份禮單,懇求的看向柴令武:「駙馬,下官只是請見魏王一面,之後,下官自有辦法懇求魏王,當然,若是駙馬能幫言兩句,下官另有重謝。」
柴令武低頭,看著上面寫著同樣厚重的禮單,神色平靜下來。
臘月三十日,辰時初。
天色一片昏暗,李泰一身紫色蟒袍,滿臉睏倦的從內院走出。
柴令武跟在旁邊,將元仁惠的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。
李泰腳步微微停頓,看向柴令武,疑惑的問道:「表兄,勛國公是真的沒時間管這事嗎?」
「不是!」柴令武微微搖頭,說道:「安康郡公被流放安西,是太子建言,後來他被授為沙州都督,是陛下之命,勛國公估計是害怕陛下看出了些什麼,所以才明哲保身的。」
「真是個滑頭。」李泰冷哼一聲,又問道:「表兄,你覺得此事本王出面,能了得了嗎?」
「不難。」柴令武搖頭,但又擔憂的說道:「但陛下那裡若是知曉,臣不知道陛下會是什麼反應。」
誰也不知道皇帝怎麼就將李襲譽任命為沙州都督,這裡面報復的味道太重了。
「父皇!」李泰深吸一口冷氣,略微思索,目光一抬,然後大踏步的向前,同時說道:「告訴他們,這件事情本王管了,不過讓他們等一等,本王需要個好時機才能介入。」
「是!」柴令武明白,李泰什麼時候介入,就要看元氏,還有他們背後的甘涼舊族願意出多少錢了。
李泰翻身上馬,同時對著柴令武認真說道:「表兄,告訴他們,這件事情需要解決,本王需要動用他們在長安城的所有人脈,九品之上,致仕官員,姻親往來,都要。」
「是!」柴令武躬身,但眼底全是駭然,
李泰催馬朝著府門外走去,坐在馬上,他不由得有些得意,輕聲自語道:「時來天地皆同力,古人誠不我欺。」
大日之形在東方升起,一點晨光落在李泰臉上,
他笑的越發肆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