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起走走吧。」長孫無忌看向前方的宮道,和李承乾肩並肩,然後緩步而行。
馬周跟在側後,他雙手朝著後面擺擺。
一眾東宮群臣的腳步立刻慢了下來無形之中,長孫無忌和李承乾,與東宮群臣之間的距離被拉了開來。
「唉!」長孫無忌輕嘆一聲,然後看向李承乾,問道:「承乾,今日之事,
你有什麼看法?」
「外甥沒有什麼看法,一切都很好。」李承乾的目光掃向前方。
前方走過來的幾名錄事立刻快速的走到了道旁,然後束手躬身。
李承乾這才開口道:「父皇身體康健,外甥,青雀,還有稚奴,以及幾位皇妹,還有她們的駙馬,都在平安順遂,母后在天之靈若是看到,那麼必然會感到安慰————-如此,外甥做的這些事,也就足夠了。」
今日是文德皇后的生辰,是李承乾的母后,也是長孫無忌妹妹的生辰。
長孫無忌輕嘆一聲,說道:「太子能這麼想,足見成熟---不過對於魏王今日進獻《括地誌》,太子就不覺得被搶了風頭嗎?」
「哪裡有什麼搶風頭一說。」李承乾笑了起來,擺擺手,說道:「《括地誌》是父皇下令,姑丈主持,最後編修出來的一本於國於民都有利的典籍。
今日青雀將他進獻上來,恐怕也是父皇樂見的,外甥自然也是樂見。」
長孫無忌眉頭不由得一挑,然後輕輕點頭。
是的,真正想要借著今日這個機會,向天下人展示自己文成武德的人,不是李泰,是皇帝。
且不說《括地誌》能夠招攬而來的人才,光是其中關於吐谷渾,高句麗等方面的圖錄和氏族記載,便足夠為皇帝東征高句麗,帶來足夠的勝算。
所以,今日之事,誰如果出手弄什麼么蛾子,真正得罪的不是別人,而是皇帝。
「太子大度,但其實,魏王若是換個時間進獻《括地誌》,其實也是一樣的,畢竟他在洛陽龍門,還有兩座佛龕今年揭幕。」長孫無忌搖搖頭,說道:「今日,他多少有些做的不妥。」
今日是文德皇后的生辰之日,李泰在今日進獻《括地誌》,多少有些利用這一天的意思。
這本來應該是長孫無忌安靜的紀念妹妹的日子,但卻被李泰全部都給打亂了李承乾淡淡的點頭,說道:「舅舅說的是怎麼回事,其實不只舅舅這麼想,
東宮也有臣子這麼想。
有人曾經建議外甥,等到朝廷將來發邸報昭告天下的時候,想辦法將姑丈,
還有其他東宮群臣的名諱隱掉,只留下青雀的名諱——.」
長孫無忌的腳步一頓,然後驚訝難以置信的看著李承乾。
李承乾看向長孫無忌,淡淡的搖頭道:「但是外甥明白,這種事情其實沒有必要做。
青雀終究是外甥的親弟弟,他能夠做的好些,外甥,還有父皇,都是樂意看到的。」
長孫無忌面色凝重的微微頜首。
如果按照李承乾那種做法,只留下李泰的名字,而將魏王府其他朝臣的名字隱去,那麼天下文人很快就會發現其中的問題。
《括地誌》雖然是掛的李泰的名頭,但實際上,真正在主持這一切的人是蘇,還有其他的魏王府諸臣。
李泰除了名頭,其他的作用並不大。
不要看起來李泰文名很盛,但實際上,李泰在文壇的真正的聲望並不高。
無非就是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上,能夠拉來皇帝的資助,拋開這些,李泰在經史子集上的認知甚至比不過一名普通的大儒。
李承乾的這一手,如果李泰一開始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,廣泛的傳揚開來,
那麼立刻就會被天下文人認為李泰是在貪天之功為已有,他們會恨死李泰的。
這樣一來,李泰編修《括地誌》不僅不會帶來什麼聲望,反而會將自己的一切全部都毀掉。
太子的這一手,真的很狠。
當然是太子,這種想法根本就不是什麼東宮臣子提出來的,而是李承乾自己想出來的。
但是他沒做。
「所以,外甥否了東宮諸臣的種種建言,今日是母后的生辰,母后也希望看到外甥和青雀兄弟友愛相處。」李承乾停下腳步,看向長孫無忌,認真的說道:「外甥也希望和青雀兄弟友悌,安穩而處。」
「難為太子了。」長孫無忌感慨的點點頭。
面對李泰的挑,李承乾不是沒有辦法,只是他為了皇后,為了皇帝,直接忍了下來。
然而相比李承乾,李泰就差的太遠了。
長孫無忌的心中,李泰的名字徹底的暗淡了下去。
是夜,皇帝下旨。
調魏王司馬蘇,為國子司業。
調諫議大夫劉孝孫,為魏王司馬。
調國子司業薛元敬,任吏部侍郎。
三月十六日,承恩殿。
卯時正,天色昏暗。
李承乾躺在床榻上,蘇淑躺在他的懷裡。
今日是李承乾斷腿重接之日,所以,兩個人都很早就醒了過來,再也睡不著了。
「前年的時候,吏部侍郎楊纂被調任地方任職,所以吏部就有一個侍郎的位置空了出來。」李承乾輕嘆一聲,說道:「若是《括地誌》在去年就完成的話,
說不定姑丈去年就會被任命為吏部侍郎。」
李承乾看著頭頂的黑暗,神色冷肅起來。
楊纂空出來的吏部侍郎,上一世就是給了蘇。
李泰的優勢從而極大的增強,之後便真正的威脅到李承乾的位置。
但可惜,這一世,在李承乾的種種算計之下,不僅《括地誌》被延後了好幾個月才完成,就連蘇也和李泰離心離德。
蘇的女兒更是要嫁入東宮。
李泰最有力的一隻翅膀,被李承乾狠狠的扯了下來。
如今,國子司業薛元敬任了吏部侍郎,而蘇被調任國子司業,可惜了。
「諫議大夫劉孝孫,雖然之前是御史中丞,但其實並不重要,他重要的,是和姑丈一樣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。」李承乾輕輕冷笑,道:「然而劉孝孫和姑丈不同,他為人正直嚴苛,見不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,如今他做了魏王司馬,
青雀就有的好看了。」
于志寧也是曾經的秦王府十八學士,性格嚴苛,好於勸諫。
前世的李承乾在種種打擊之下,根本聽不見諫言,而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,是于志寧最看不得的,所以雙方關係越處越差。
後來李承乾謀反,也有這方面的原因。
但是如今,和于志寧性格相似,甚至還要比于志寧還要更加嚴苛,做了好幾年御史中丞的劉孝孫入了魏王府,李泰有的好看了。
李泰做的那些事情,劉孝孫絕對看不過去。
李承乾可以肯定,將來兩人之間的關係會越來越差,甚至於將來-——」·
砰!
李承乾有些忍不住的輕輕笑笑。
他很期待李泰會走上他上一世的老路。
蘇淑靜靜的躺在李承乾的懷裡,聽著他的每一句話,聽著他的心跳,心神莫名的安靜了下來。
「如今,因為青雀的原因,姑丈被調任國子司業,如此一來,他和青雀的關係就被徹底的切斷了,旖娘也可以順利的嫁入東宮,如今我們剩下的,就是孤的腿了。」李承乾的神色冷肅起來。
他的腿一日不好,不僅他的心裡將會始終有一根刺,皇帝的心裡始終會有一根刺以外,房玄齡的心裡也會始終都有一根刺。
只要他的腿好了,他心裡的刺會消化,皇帝心裡的刺會消失,而房玄齡心裡的刺也有磨平的機會。
東宮,還有朝中百官的心,也會更加的認可。
「其他人還真的以為,孤會對青雀做些什麼,他們根本不知道,孤現在最重要的,是治療腿傷,一旦孤的腿傷好了,孤就能恢復真正的太子。」李承乾忍不住的咬牙起來。
如今的他雖然是太子,但地位始終搖搖欲墜。
只要他做錯了一件事情,皇帝立刻就會生起用其他人代替他的想法。
一旦他的腿好了,那麼就等於他的身上再沒有任何破綻。
便是皇帝想要廢他,只要他不造反,皇帝就永遠找不到理由。
「殿下。」蘇淑抬頭,有些擔憂的看著李承乾,問道:「殿下,這一次會成功嗎?」
「應該是沒有問題。」稍微停頓,李承乾看向蘇淑,說道:「真正的危險在於孤療傷之後的恢復期,孫真人說過,孤的腿這一次治療,到完全康復,期間不能受到任何傷害,所以,孤康復期間,愛妃,後宮一定要看顧好,不要要任何外人進來。」
「妾身明白,妾身不會讓任何來東宮的,阿母也不行。」蘇淑用力的點頭。
「這樣便好。」李承乾輕輕的摟住蘇淑的肩膀,神色逐漸的平靜下來。
「陛下有令,陛下東巡期間,殿下居武德殿監國。」張阿難站在崇教門下,
對著李承乾拱手道:「陛下讓老奴帶了御來,現在就請殿下去武德殿,孫真人已經在武德殿了。」
李承乾,還有馬周,張玄素等人頓時就明白了,皇帝一樣擔心出問題,所以他根本不敢將李承乾治療的事情放在東宮。
上一次就出了錯,這一次要吸取教訓,
李承乾微微轉身,看向張玄素說道:「張公,日後東宮的事情,張公負責整理大要和監督,具體細節方面的事情,交給馬卿去處理。」
「喏!」張玄素認真拱手,鄭重點頭。
李承乾轉身對著張阿難點點頭,然後坐上了御。
御攀被抬起,然後朝著通訓門的方向而入,最後過恭禮門,昭德殿,武德門,直入武德殿。
李承乾沒有看到皇帝的身影,只有孫思邈,還有十幾名宮中內外的太醫和御醫。
還有李秦。
看到李秦,李承乾鬆了口氣,有他和孫思在,那麼這件事情就不會出任何的差錯。
李承乾當著所有太醫和御醫的面前,將身上的外衣,還有藤甲脫了下來,最後平靜的躺在了床榻上。
白色的床榻,還有明亮的光線,讓他莫名的有些安心。
「這是貧道整理出來的麻沸散,老道用了三倍的藥量,殿下喝了吧。」孫思邈平靜的看著李承乾。
「真人,孤要是醒不過來,記得放血和擠壓心臟。」李承乾看著孫思邈點頭,然後才將一碗麻沸散全部都喝了下去。
漸漸的,他整個人睡了過去,呼吸變得極為的緩慢,最後眼前一片的漆黑。
然而即便是如此,他依舊緊緊的著拳頭。
孫思邈走到了門外,皇帝和長孫無忌正站在外面。
其實他們很早就來了,只是沒有見李承乾。
「真人,成功的把握有多大?」李世民忍不住有些擔憂的問道。
「很大。」孫思邈感慨的抬頭,說道:「老道在城外莊園,最熟練的,便是用腸線來縫合皮肉,所以,將太子的腿骨再度打斷,將裡面的碎骨取出來,然後再度縫合就好。」
「僅此而已嗎?」李世民輕輕的鬆了口氣。
「看情況。」孫思邈回頭,看向李世民說道:「腸線縫合之法,來自巢元方的《諸病源候論·腸吻合術》,老臣和太子討論,太子說,既然皮肉能夠縫合,
他們骨頭是不是也能縫合,所以,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地步,太子說,請老道一定要用骨縫合法,那樣就要在骨頭上鑽洞了——..」
李世民的臉頰微微抽搐。
孫思邈回過頭,看向李世民,拱手道:「陛下,時間差不多了,老道要開始了。
「辛苦真人了。」李世民微微躬身,孫思邈點頭,然後轉身回了武德殿內,
順帶關閉了房門。
「骨頭縫合?」李世民輕嘆一聲,看向長孫無忌,有些後悔的說道:「無忌,朕是不是錯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