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儀殿內,李承乾在內侍的服侍下,重新穿好了蟒袍,然後肅然站立。
李世民坐在御榻上,看著筆直的李承乾,目光終於柔和了下來,輕聲道:「承乾,平日行事也不要太累著了,你的腿傷,日後……」
「孫真人說,兒臣的腿傷雖有些嚴重,但兒臣將養還好,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,聽說前隋巢元方有些法子留了下來,只是不知道其後人如今身在何處,還需找找,想來還是有辦法徹底痊癒的。」李承乾認真的抬頭,直直的盯著李世民。
看著眼前倔強的兒子,皇帝的心裡不由得輕輕一軟,輕嘆一聲說道:「那好吧,東宮一切照舊,不過你傷好之前……」
「兒臣這幅半身甲,雖然在大朝時看不出太大問題,但是將來上馬騎射,坐臥宴請之時,難免會出問題,這些便只能拜託青雀代行了。」李承乾低頭,面容不由得有些苦澀。
「便如此吧。」李世民擺擺手,說道:「你也累了,早些回去歇著吧。」
「喏!」李承乾拱手道:「兒臣告退。」
……
李世民斜靠在御榻之上,看著李承乾緩緩走到了兩儀殿門口,他突然開口:「承乾!」
「兒臣在!」李承乾詫異的回身。
「有時間多去看看稚奴和兕子,自從你病了之後,他們兩個有好幾回要去看望你,都被朕攔了下來,你現在好了,就多帶他們去北苑轉一轉,一起散散心。」
「兒臣領旨。」李承乾拱手之間,臉上帶出了溫煦的笑容。
皇帝輕輕擺手。
「兒臣告退。」李承乾躬身,然後轉身邁步走出了兩儀殿。
看著李承乾離開的背影,李世民長長的鬆了口氣,眼底卻是一片複雜。
如今,他的這個太子,終於感受到了威脅,開始重新振奮。
但是……
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李承乾的左腿上。
天下沒有跛腳的太子,也沒有跛腳的皇帝。
晉惠帝司馬衷的那個傻子,一句「何不食肉糜」,臭名昭著直到今日。
更別說,還有八王之亂導致的天下崩潰。
跛足,跛足。
從整個天下的角度看來,跛足太容易成為他人不臣的藉口了。
難以服眾,難以讓天下人臣服。
容易引起天下動亂。
這樣的太子,在先天上,對皇權就是一種傷害。
目光逐漸的抬起,皇帝的眼神冰冷而堅定起來。
承乾,若是你的腳,就這麼徹底的跛了,那就別怪父皇……
想到這裡,李世民不由得輕嘆一聲,若是李承乾的腳,真的就這麼坡了,那麼一切反倒容易了,然而現在,聽他自己的話,他的腳,還有救治的希望……
再看看吧。
「來人!」皇帝再度抬頭,一側的內侍監張阿難小心的走了過來,拱手道:「陛下!」
「將今日太子關於吐蕃不會讓公主有子嗣的奏論,告訴魏王。」李世民看了張阿難一眼。
張阿難立刻拱手領命:「是!」
「還有,告訴禮部和光祿寺,公主入吐蕃的嫁妝,降低一等。」皇帝的拳頭死死的攥了起來。
若吐蕃人日後會是大敵,那一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「傳旨侯君集。」李世民目光抬起,看向一側的大唐疆域圖,輕聲說道:「讓他派出一隊精銳斥候,前往羊同,朕要知道吐蕃和羊同摩擦的詳情,另外,傳令蘭州刺史杜鳳舉,鄯州刺史李玄運,加大開放大唐往吐谷渾行商的商隊數量。」
張阿難立刻拱手領命:「是!」
李世民坐在御榻,神色平緩下來,看向大唐疆域圖,輕聲說道:「先滅高麗,滅了高麗之後,再往吐蕃吧。」
……
太極門下,李承乾平靜的走入宮道之中。
兩側的宮牆之上的禁衛士卒齊齊俯首。
李承乾只是平靜的走著。
《考工志》,《括地誌》。
《考工志》如何能和《括地誌》相提並論。
《括地誌》是天下統一的象徵,而《考工志》不過是天下統一的工具罷了。
兩者相較,高下立分。
而且,天下百工即便是琢磨到極致,也不過是另外一個魯班而已。
但,大地,地理,那代表的是后土和神農。
皇帝的偏心啊,真的是不要太明顯。
更甚至於這會很明顯的向群臣表達他的傾向。
聰明的人,一眼就能看出皇帝的心思。
看著對面的承天門,李承乾心裡反而平靜了下來。
他的父皇對青雀的偏愛,也不是一天兩天了。
誰讓青雀是他的嫡次子呢。
青雀類朕這番話,也不是說了一次兩次了。
不過若是李泰真的像他的話,恐怕真正會日夜不安的人是他吧。
玄武門,就是他這個嫡次子做的。
李泰如果真的強行取代掉李承乾,皇帝難道就不擔心李泰在取代李承乾的同時,也將他也一起取代掉嗎?
……
將這個念頭存在心頭,李承乾繼續在宮道內前行。
現在的李泰,對李承乾而言,還構不成威脅。
李承乾畢竟做了十五年的皇太子,長安百官或許因為他這一年的深居簡出,還有傳聞中斷腿跛腳有所疑問,但天下三百六十州的刺史,可沒那麼那麼快得到消息。
尤其過了今日之後,李承乾表現出的自己沒有跛腳,以及熟練的政治手段,會極大的挽回人心。
他的父皇就是現在想要讓李泰取代他,也沒有那麼容易,他還需要時間。
起碼要在李泰《括地誌》完成,同時名望散播出去之後,而且還需要李承乾再做錯什麼事情之後。
所以李承乾還有時間。
在短時間,在李泰《括地誌》完成之前,李承乾只要不犯錯,那麼他就不會被廢。
然而,他所有的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,只要皇帝需要的時間到了,那麼李承乾該廢也一樣得廢。
所以,李承乾需要在皇帝確定對他動手之前,先對李泰下手。
讓李泰來一次玄武門!
哼哼!
無非時機而已。
李承乾收斂心中的冷笑,神色再度肅然起來,李泰從來不是他的對手,他的對手,只有他的父皇。
然而在長安,不管李承乾做什麼,都很難逃出皇帝的掌心。
就算今日李承乾收拾了李泰,也還有李治,李恪等等。
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,兵權才是基礎。
但在長安,誰碰兵權,誰死。
所以,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。
高句麗,這三個字頓時蹦出在李承乾的腦海中。
他的父皇南征北戰稱天可汗到今日,真正能夠讓他不甘的事情不多。
玄武門的事情始終是他的陰影,所以這些年,他才會做什麼都試圖超過他的父親。
而到了如此,他已經做到了這一點,所以他瞄向了更遠大的目標。
隋煬帝楊廣,高句麗。
超越楊廣,滅了高句麗。
《考工志》、《括地誌》,都是為了這件事做準備。
楊廣親征高句麗,所以,他的父皇,後來也親征了高句麗。
那麼這個時候,坐鎮後方轉運糧草的李承乾,就來了機會。
這個時候的他,就有了最名正言順的碰觸軍權的機會。
……
前方,承天門已在眼前。
李安儼站在明黃色步輦之下,等著李承乾。
李承乾輕輕一笑。
晨光從東方射下,鋪倒在承天門外。
如同金色的長階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