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出生的嬰兒很醜。
李承乾看著懷中的這個小東西,忍不住皺眉閃過一絲嫌棄之色。
甦醒過來的姜熙月見李承乾這副樣子,當即就沙啞著嗓子怒聲道:「給我放下!」
雖然聲音小,但話中的怒氣卻是滿滿當當。
李承乾一愣,隨即,懷中的小人也哇哇大哭了起來。
幼兒啼哭刺耳,愛妻橫眉豎眼,李承乾頓感頭大,連忙就孩子放在了姜熙月枕邊。
說來也怪,他這一放下,這小東西立馬就不哭了。
李承乾以前養過狗。
剛出生的狗崽子被人拿起來之後,就會亂叫不止,放到母狗身邊後,就會停止嘶叫。
據說,這是因為小狗崽子在肚子裡的時候會記下母狗的味道,在出生之後,根據記憶中的味道,來辨別誰是自己的母親。
難不成,這小東西也跟狗崽子一樣,會尋味辨人?
看著安靜下來的幼子,李承乾又忍不住想抱起來玩弄一番。
但看著姜熙月的眼神,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生完孩子的女人,情緒最為不穩,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。
李承乾侷促的站在床邊,看著床上的妻兒,心裡一陣暖流流過。
因為姜熙月是剖腹產,這年月除了酒精之外,沒有什麼消毒的東西。
為了防止術後感染,除了張子風等幾個醫學院之人,以及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經過消毒的胡女官外,屋中並未有其他人。
李承乾也不敢多待,待姜熙月睡著之後,他就去了書房。
原本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後,他就即刻前往長安的,但如今,姜熙月挨了一刀,李承乾放心不下,決定再多待兩日。
躺在書房的小床上,聽著火爐內的竹炭啪啪作響,李承乾卻不知為何,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難過之意。
仿佛,有千斤巨石壓在心口一般。
這種感覺有過一次。
當初剛剛來到大唐的時候,可能是水土不服,也可能是靈魂和肉體排斥,那半年間,李承乾總是魂不守舍,總有種窒息的感覺。
李世民因此尋遍名醫。
但不論是名醫,還是修行深厚的和尚道士,都對李承乾束手無策。
直到最後,在臨近玄武門事變前的那幾天,他夜夜做夢夢到李承道他們。
李承乾這才明了。
原主和李承道這位堂哥的關係很好,從小玩到大,哪怕就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最後越抖越激烈,這一對堂兄弟也沒有受到影響。
他去東宮,李建成對這侄子總是笑臉相迎,李承道來秦王府,李世民也是關懷有加。
所以,在玄武門事變之後,李承乾一番斡旋,救下了李承道他們。
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他感覺靈魂和肉身徹底相融,再無一絲窒息的感覺。
而現在,這種窒息的感覺又突然來了。
李承乾都不敢在床上躺著,只要一躺下,仿佛就如即將溺亡一般。
這種感覺很不妙,他立馬聯想到了長孫。
看著屋外的大雪,心裡更加的壓抑了起來。
李承乾就這樣呆呆的欣賞了一夜的雪景。
一夜未眠的他,在太陽升起之後,心裡的窒息感才漸漸消失。
心一松,人也就乏了。
躺在床上剛想睡覺之時,朴二郎突然將秘書監事務處的尹朝達領了進來。
事務處專門負責傳達李承乾的命令,以及接收從長安來的情報。
尹朝達的臉色很不好,手中的信封也是紅色印鑑。
紅色,代表著絕密,並且還是從長安來。
李承乾身形一晃,面色一白,差點沒摔倒在地。
尹朝達見此,跪地高舉信封道:「殿下,解川急報,皇后娘娘,昨日晚時,崩逝立政殿。」
當答案真正揭曉之後,李承乾直接癱坐在地,大口的喘著氣。
腦中立馬出現了長孫的音容樣貌。
這些年來,長孫對他的好全都湧上了心頭。
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眶湧出。
朴二郎跪地扶著李承乾,同樣眼淚汪汪道:「殿下...」
他想安慰自家殿下,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李承乾顫抖著接過信封掃了一眼,悲憤之下,竟一時暈了過去。
都督府頓時雞飛狗跳。
要不是張子風拼命阻攔,姜熙月非要跑來書房。
周方三人和軍機部諸人,得到信之後匆匆趕來了都督府。
這麼多年來,靈州上上下下皆遵李承乾之令。
所有人,在太子這艘船上已經下不去了。
李承乾若是出了什麼事,那這艘船立馬就會沉。
船要是沉了,他們這些船上的人,自然也斷無活路。
所有人急的跳腳。
哪怕張子風拍著胸脯保證,李承乾只是太過勞累,一時悲憤之下才暈了過去,並無大礙。
但這些人,依舊急的跳腳。
越來越多的官員聚到了都督府。
百姓知道消息之後,不顧大雪,帶著各種祈福之物,聚在了都督府門外。
大雪之下的靈州城,一時之間十分的壓抑。
到了晚上之後,都督府外,已經被長明燈所包圍。
所有人都在祈禱。
老天爺可能也正是被他們的祈禱所感動,在深夜之時,讓李承乾甦醒了過來。
屋內暗沉,窗外依舊飄著雪。
他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夢,但在看到朴二郎透紅的雙眼之後,李承乾一人獨坐許久。
而後,默默起身走出了書房。
書房外,一眾官員凍得面紅耳赤。
只要有點身份的,基本上都來了。
在看到都督出來之後,這些人齊鬆了一口氣。
「汝等安心回去吧,孤準備即刻返回長安,按規矩,孤要為母后守孝三月,在孤離開的這一段時間,萬事皆由政務監負責處理。」
禮制應當如此,眾人也沒什麼好說的,行了一禮之後,紛紛散去。
府外的百姓看到一眾官老爺出來之後,一陣歡呼,而後才安心散去。
李承乾留下了周方三人和軍機部諸人,對他們一番詳細的囑咐之後,又獨留下萬朝均私授機宜。
將正事都安置妥當之後,李承乾又轉至後院,隔著玻璃囑咐了一番姜熙月。
該說的都說了,該做的都做了。
覺得沒什麼疏漏之後,李承乾冒著風雪,連夜趕往了長安。
連下數日暴雪,這個路並不好走。
原本也就兩三天的路。李承乾硬生生的走了半個月。
等他到長安的時候,萬事休已,長孫已經封棺釘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