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父皇……」面對李淵的詰問,饒是李二陛下心如鐵石,此刻卻也有些說不出話來。
「除了二郎還有寬兒,你們剩下所有人都跟黑朕滾出去!」李淵見兒子無話可說,那麼有些話,就該他來說了。
可無奈的是,如今他的身份是太上皇——李二手底下的這幫大臣,誰也不會真的服他。
「怎麼,不想走?」——就在李淵話音落下後不久,殿外突然響起了李承乾的聲音:「諸位,是要孤親自進來請嗎?!」
「……」或許是李承乾的聲音提醒了李二陛下,今日他若是一意孤行,搞不好自己真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,所以他在看了一眼依舊板著臉不打算開口的李寬後,轉頭便對長孫無忌等人揮揮手:「你們先下去……」
「陛下……」長孫無忌聞言有些不放心道:「要不臣留下來……」
「舅舅,您也出來!」李承乾站在御書房外,語氣裡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:「譙國公有事想跟您單獨聊聊。」
「……」得,長孫無忌聞言深吸一口氣,今日算是趕著了。
可眼見李二陛下對此無動於衷,他乾脆把心一橫,再和房玄齡對視一眼,隨即一道走出了御書房。
有他們兩人打頭,剩下的宇文士及和褚遂良自然緊跟其後,而崔君肅這個目前還看不出根底的傢伙,則是走在了最後,算是壓陣。
而在這些「閒雜人等」離去後,李淵將目光移向還在生氣的孫兒:「寬兒,你可知錯?」
「皇祖父,我有什麼錯?」楚王殿下知道皇祖父是偏向自己,讓自己認錯,是為了讓自己與某個昏君達成和解,但是他今天就是不打算服這個軟!
「寬兒,你可以向任何人表達你的憤怒,但是身為李家家主、竇氏之主、大唐最為強大的親王,你不能被憤怒主宰你的頭腦!」此時的御書房內,太上皇李淵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兒:「寬兒,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跪在皇祖父寢宮外邊兒。大聲背誦《陳情表》的孩子了。
今時今日,你本身的能力加上你所掌控的力量,已經足夠顛覆整個天下!所以,有些不該說的話,你哪怕是正在賭氣也不能說出口,否則你在親手給你父皇遞刀的同時,也讓你麾下的那幫家臣沒了回頭路!」
太上皇的這番話,算是讓李二陛下和楚王同時驚住了。
這位往日沉迷女色的老人,此時看似是在教訓自己的孫兒,但他何嘗又不是藉此警告兒子:李寬如今的身份與地位,身為大唐皇帝的李世民可以不在乎,可但凡李世民還打算認李淵和太穆皇后為爹娘,那麼他就最好就此收手。
如果李寬真的造反,那必定是李世民給逼反的——這孩子幼時便極為孝順,這一點,滿朝文武皆是有目共睹。
至於最後,太上皇向孫兒點明了李二陛下對其深深忌憚且無法打消的原因——單單一個楚王或者單單一個竇氏並不足以讓李二陛下感到擔憂,可是兩者結合之下,李二陛下就不得不時刻防備了。
可能就連當初的太穆皇后也沒想過,自己乖巧懂事的傻孫兒能有今日之氣象。
但不管怎麼樣,有些事情已經成定局。
所以李淵在最後又提醒了一下兒子:寬兒方才說的是氣話,你要是當真——竇氏那幫狠人也會當真。
怎麼選,你自己掂量!
「父皇……」良久過後,李二陛下突然緩緩開口道:「崔君肅是怎麼一回事?」
「大業四年,崔君肅奉楊廣詔令出使西突厥,在龜茲遇險,是宇文益救了他。」李淵說到這,見兒子眼中露出疑惑神色,於是便解釋道:「就是你母親留在西域的那支人馬的頭領——他是宇文擎的父親。」
提到宇文擎,李二陛下立馬釋然了。
而一旁楚王殿下也是頭一回聽到這樁舊事。
「再後來,到大業八年,他又隨來護兒遠征高句麗……」李淵說到這裡,頓了頓,接著又道:「來護兒後來去了隴右給你母親當管家,而崔君肅則是來了長安投入你的麾下,他本是你母親為你籠絡的人才,只不過後來朕在你姐姐故去後……便想辦法將此人招攬到了自己麾下!」
而隨著太上皇此話一出口,李二陛下不由神情一震。
他突然意識到了三件事:第一件事,得虧自己當初發動玄武門之變時,崔君肅人不在長安,所以這才沒有走漏風聲。
第二件事,姐姐的死,雖說與自己並沒有直接的關聯,但不管是母后還是父皇,他們似乎……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沒能力提前知曉這件事!
自己當初的不作為,就等同見死不救!
至於第三件事……
李二陛下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。
而後者,則是在此刻用一種極為冷漠的眼神看著他。
這一刻,李二陛下無法形容自己的內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。
他到此刻才明白,什麼是「為帝者,孤家寡人也,縱有千般無奈,萬般苦楚,終究無人可以言說。」
但李淵在此刻卻沒打算讓他陷入這種無可挽回的痛苦當中,作為父親,李淵想告訴自己的兒子:有些事情還可以挽回。
「武德九年的那場宮變,是你贏了。」李淵見兒子沉默,於是他強忍著內心的悲傷繼續道:「但是李世民,朕可以讓你贏的不體面!可是李世民,你想過沒有——如果當初朕不願妥協,甚至於乾脆讓你手底下的那幫驕兵悍將砍了朕的腦袋,難做的……可是你!
或者說……」——李淵說到這,突然話鋒一轉,冷笑出聲道:「都說你李世民是馬上打天下的皇帝,這一點,朕認了!可是兒啊……」李淵看著神情依舊不忿的兒子,他突然嘆了一口氣:「你以為爹退位後將那幫武德老臣留在朝堂,使之身居高位卻又讓他們尸位素餐,你以為是爹故意拿來噁心人的麼?
君不知,若沒有他們在那裡當靶子,你跟你的這幫天策府幕僚又如何能在你承襲大統後,不驕不躁不爭功,繼續齊心協力,努力扳倒這些礙事的老臣,以此換來他們一直忠心耿耿追隨你的最終回報——二郎……如果沒有這個過程,有些人心你終究辨不明,有些野心也註定壓不住!
驟得高位者,或一時不知所措,或人前飛揚跋扈——但鮮少有人懂得先自省!
而身在朝堂中,卻不自省,便會認不清自己的位置,而人一旦認不清自己的位置,那麼必定會成為禍亂的開端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