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山青,恰如少年年少。
當姜去趕著馬車到達四周鬱鬱蔥蔥的獻陵時,已經接近晌午,主僕二人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,熟門熟路的李寬捧著糕點盒子無視守衛官兵,徑直去到了竇太后的墓前。
「祖母,寬兒又來看您了……」
姜去站在遠處,看著規規矩矩跪在竇太后墓前連磕三個頭,再如同閒話家常一般開始絮絮叨叨的楚王殿下,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心酸。
世人都道楚王殿下行事百無禁忌,可誰又曾見過殿下像今日這般乖順模樣。
「祖母啊,今日孫兒來的匆忙,沒尋著您最喜歡的花折鵝糕,只有水晶龍鳳糕還有奶酪櫻桃。」跪在祖母墓前,李寬好似閒話家常一般,從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了兩樣點心:「祖母,寬兒如今還是嘴饞,所以按照老規矩,寬兒一半,祖母一半。」李寬說著,拿起糕點,塞進嘴裡,可不知是吃的太急,還是沒有果酒潤喉,李寬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。
「祖母……」良久,李寬俯下身,將吃剩一半的糕點輕輕放在墓碑前:「孫兒嘗過,味道還成,只不過孫兒嘴刁,一直覺得這世上最好吃的,還是祖母當初親手給我做的糯米糕……」
李寬重新挺直身軀,努力想像著記憶里那個慈祥婦人的模樣,此時的他,好像不是跪在冰冷的石板上,而是幼時隴右祖宅的花園邊,祖母拿著書本給自己不厭其煩的念那些神怪誌異的故事,而自己也不過是坐在祖母身旁,一邊看故事一邊尋找四周何處有螞蟻洞的天真稚童。
「祖母,您說我回頭能不能讓皇祖父答應,將來等我死後,不修王陵,就葬在您的身邊如何?
祖母……其實長安真沒什麼好的,長大也沒什麼意思,我還是喜歡幼時在隴右,有您在我身邊的日子。
祖母,請您原諒寬兒不孝,——如今我都快忘記您的樣子了。
祖母……如果您也想寬兒,就來寬兒夢裡見見寬兒吧……」
姜去看著身形漸漸彎曲,最後伏身在地的楚王殿下,心中難免生出一絲酸澀,或許真正對老夫人念念不忘的,皇室之中,也就只有表面玩世不恭的楚王殿下了……
許久之後,李寬站起身,大袖拂臉,擦乾了沒用的眼淚,吸了吸鼻子後,轉身便中氣十足地朝姜去道:「走,回宮!」
「殿下……」早就拿著錦帕和水壺等著的姜去,看著自家如此不講究的楚王殿下,他真的很懷疑,老夫人生性如此愛潔,當初怎麼就沒把這位大爺給教的講究些呢。
或許……
出於自己的身份是家臣,姜去也不好指責了老夫人當初太過溺愛孫兒,但是他又實在受不了如此埋汰的楚王殿下:「殿下……」姜去看著已經大搖大擺走到自己跟前的李寬,舉起手中的物什,神情複雜道:「老奴這裡有水壺和錦帕……」
「你不說我沒發覺,確實有些口渴了。」此時的李寬眼眶還泛著猩紅,可他臉上早就沒了悲傷的情緒,只見他一把奪過姜去手裡的水壺,一仰脖,就開始往嘴裡灌。
看著眼前清秀少年一副軍中糙漢子的作派,姜去原本到嘴邊的話忽然就收了回去:算了,出門在外,講究不如將就。
您開心就好……
只不過讓姜去沒想到的是,楚王殿下會「開心」的這麼快。
回去路上之時,李寬忽然又問了讓姜去頭疼的老問題:「我說姜去,你跟本王說實話,你當真打不過那洪三? 」
正在趕馬車的姜去聞言手一抖,差點就把馬車給趕進溝里去。
不是,您才哭完獻陵,完事小臉一擦,扭頭就來問老夫干不幹得過洪三?
您自個兒覺得這合適嗎
咋的,主打一個「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」是吧?
不過你還別說,這八個字還真是某豎子的人生信條之一。
「唉……」念及今日自家殿下的心情著實算不上有多好,姜去這回雖然決定露點底給對方:「如果殿下需要,老奴也可以打得過。」
「我需要啊!」李寬聞言就把頭從車廂內伸出來:「我可太需要了!不制裁那洪三,本王以後還怎麼在太極殿混?!他大爺的,我爹如今揍我,還請幫手,呵,那昏君果然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……」
「殿下!馬車還在行駛呢,您趕快回去坐好!」姜去眼下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,這小兔崽子有時候真就離譜,什麼話都敢往外蹦,自己先前那番良苦用心,算是白費了。
「那你先告訴本王,什麼時候去揍那洪三。」忽然驚聞如此喜訊的李寬,做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,這就好比他小時候鬥蛐蛐,忽然讓他尋得深藏不露的「青衣大將軍」一位,那不得趕快上去暴揍「紅袍將軍」一頓,狠狠落他那冤家老爹的臉面?
李寬甚至覺得,哪怕慢上一刻,都是辜負了姜去的好身手。
「殿下……」姜去聽對方這說話的語氣,就沒來由的想起李寬幼時最大的愛好:「老奴可不是您苦苦尋來的蛐蛐,好好的,老奴幹嘛要和洪三交惡?」
「姜公啊!」自打聽聞自己的家臣幹得過老爹的家臣以後,李寬現在又開始叫上「姜公」了:「您是知不道啊,本王苦那昏君久矣,從前他教訓我好歹還講講武德,大家擺開陣勢一對一,如今他都叫上幫手了,這可怎麼行?一旦開了這樣的先例,往後本王一旦犯事,那昏君一怒,大內高手們就烏泱泱一片直衝本王而來……你想想!你想想!到那時,本王縱然已壯,哪怕英雄蓋世,也註定會被蟻多咬死象的淒涼下場啊……」
「呼……」姜去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家殿下無恥的嘴臉的,但是每一次,他總能體驗什麼是無恥的新高度。
「殿下,有沒有可能,只要您守規矩些,陛下是不會沒事找您麻煩的。」姜去決定指出問題的根結所在,因為這遠比他聽李寬的話——將洪山打敗有用得多。
「哼,」誰知李寬忽然坐會車廂,並且用一副不可一世的語氣開始吟詩:「安能摧眉折腰事昏君,使我不得開心顏?」
因為李寬如此逆天的反駁理由,姜去忽然就對文人們吟詩作對這項活動失去了恭敬之意。
「啪!」
「駕!」隨著蘊含著姜去某種負面情緒的一鞭子抽出,吃痛的健馬在發出一聲長嘶後,開始發足狂奔,拉著清高的主僕二人開始朝長安城的方向快速進發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