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霂娘論戰事

  當幾位女子弟說到權德輿時,雲和的心尖顫動下,這位掌書記回來,姊夫也該到了興元府了。

  同時有兩位女子弟看著立在河川翠草中,側過顏來的崔雲和,隱隱覺得不平:論美貌,這薛洪度比小崔娘子差得可有段距離,就能讓全興元最優秀的男子神魂顛倒,只可惜小崔娘子是已受牒出家的優婆夷,不然以她的才貌,以她昇平坊崔氏的權勢,哪裡還會有薛洪度的事?

  這情景,薛濤有點尷尬。

  不過崔雲和好像渾然不覺,就說這群蟲兒出的白蠟相當喜人,你們每日都安排兩個人來此,防備蟲兒被雀、蜻蜓殺傷捕食掉,便可以。

  說完,崔雲和探出白皙手腕,將帛帔披在自己的薄羅衫子上,接著又拾起了帷帽戴住,系好了頷下的絲帶,就說今日便到這裡,你們各自下學。

  於是眾人行禮告別,其中薛濤臉上浮起喜悅顏色,別人只當她是恃著各位才子俊秀對自己的爭奪嫉妒而驕,可殊不知她此刻已在腦海中想像高岳與崔雲和相會的事,恨不得激動到渾身抖,「汲公真的是人生贏家,和韋連帥一併肩,敵人天大的勢力也只能潰不成軍,這次光復河隴幾千里疆土,真是滔天的功勳。不過汲公先前和恩公鄭郎君相愛相殺,貶逐恩公去了越州(薛濤現在還以為鄭絪出為越州刺史,是高岳指使的),聽說恩公在那裡服了軟,念起汲公的好(純屬薛濤自行想像),要求汲公原諒,不日汲公就會要求朝廷,准鄭恩公回京,這次不是讓恩公為連帥(觀察使),便是讓恩公為京兆尹了吧!一個偉男子,和另外個偉男子在沙場上並肩浴血死戰,然後不要任何封賞,甘願用著這一切交換,只是為了又一位倔強又冷漠的男子能回到自己身邊,天啦!更可怕的是,汲公有了如花美眷的妻子,卻在兩位男子間周旋,同時又和堂妻妹曖昧不清,簡直是,簡直是」想到這裡後,薛濤覺得自己都要興奮到窒息,氣都喘不過來,她雙手捂住急速起伏的胸脯,在心中大大呼喊:

  簡直是渣到爆,渣到能和西嶽華山東嶽泰山並駕齊驅,但是還有比這更有魅力的嘛?

  「洪度」

  就在薛濤腦袋裡飛沙走石,炮銃齊鳴時,眼前崔雲和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,忽然出現。

  「知,知事」薛濤嚇得半死,結結巴巴,下意識摸摸鼻子,看有無出血。

  接著兩人齊肩,走在桑樹下的道路上,這時日頭依舊很大,但已往西偏斜不少。

  崔雲和看著她,嘆口氣,低聲說:「先前我還在長安時,曾寫過封信去給韓退之,談的是你倆的事。」

  現在的韓愈,正在夏州長澤為縣令。

  雲和的意思是,薛濤你是女塾的學政,又是朝廷親頒告身的女校書郎,我和阿姊、姊夫向來看重你,現在你也二十出頭了,為父親服喪也滿了,可以考慮嫁人——韓愈,我們一致都覺得他不錯。

  「退,退之?」

  然後薛濤不是特別情願地說,退之文章和人品沒得話說,可論風流相貌不如白樂天,論英武挺拔不如武伯蒼,論為人處世又不如權載之云云。

  雲和微微嘆口氣,語重心長地告誡薛濤:「女子擇人最要看重的是什麼?洪度你冷靜地想一想,不要和(我一樣,當時迷惑,後來追悔莫及,最終鑄成錯誤)」

  不過後面那半句,雲和卻沒說出來。

  看著崔雲和的神情,薛濤心中其實明白了,她很知趣把這個話題給截住,說請知事放心,我馬上就寫信去長安,和汲公夫人再說此事。

  看到薛濤能懂道理,雲和便很欣慰地笑笑

  鹿角莊的後苑裡,雲和呆住了。

  佛堂雅舍的門口,蹲坐著一隻碩大的狸奴,尾巴豎起如幟,花紋和虎豹似的,金燦燦如將軍甲,耳朵、嘴巴和四足,都是雪白長毛,一對銅鈴般的眼睛陰沉地盯著自己。

  那眼神有著敵視,好像雲和所居的精舍,是它的地盤。

  「哪裡來的野狸奴」雲和想到。

  這會兒,她轉眼看到,翠竹掩隱下的廄舍前,一匹白色駿馬正在那裡搖著尾巴,心中便明白八九分。

  「姊夫?」雲和故意洋洋自得地喊起來。

  「吱」糖霜畢羅立刻將背脊弓起,炸了毛。

  「接。」不一會兒,雲和挽起袖子,在小廚院的瓮中撈出塊魚酢來,扔給了糖霜畢羅,糖霜畢羅飛身躍起,一口含住,然後就自己偷偷呆在牆角下吃食起來,邊吃還邊恨恨而不甘地看著纖麗的雲和,在那裡張羅酒菜。

  精舍正堂中,高岳裹著黑幞頭,著輕白棉衫,表情嚴肅地拆開了先前寄往這裡的信件,其中有一道便是從嶺南那裡來的,其中說的消息,現在也得到朝廷方面的證實(皇帝和宰相們也都送文牒來對自己說此事了)。

  那便是陸贄擔心的情況終於發生,杜佑之前獻羨餘數十萬貫,真的被皇帝任命為嶺南五府經略節度使,但這時西原的洞蠻們,在酋帥黃少卿的帶領下,也掀起針對唐王朝,不,是針對杜佑的大叛亂,原因就是杜佑對整個嶺南的百蠻大搞經濟侵略,大肆從事債務奴隸的購買,送入煞割、造船、曬鹽等監場裡勞作,現在諸蠻不堪壓迫,起兵作亂,「蠻變」嚴峻異常!

  「姊夫」現在這裡,阿姊和芝蕙都在長安宣平坊,高岳便由雲和暗中照顧了。

  安放好食盤,又給高岳斟酒完畢,這時高岳便把信牒給了對面坐著的雲和。

  雲和看了看,然後眨著眼睛,意思是姊夫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呢?

  「現在興元府蕭乂他們,也想著同樣的事。」

  「姊夫認為因逐利而發生的戰事,有罪嗎?」

  高岳搖搖頭。

  「之前天下各方鎮,為了個旌節,就殺得血流成河,當初我伯父,也即是阿姊的父親,為了搶西川節度使,殺了郭英乂,然後又和朝廷派來征討的宰相杜鴻漸對戰,又和楊子琳爭戰,就這樣殺了好幾年,殺得東川西川到處是死人」雲和想起,那時候自己怕是還未出生,「現在征討西蕃,征討黨羌,征討百蠻,起碼還能光復失地,還能奪來廓坊戶,能給天下百姓普及棉布、糖霜,總比之前像西川那般無意義的混戰廝殺要強得多。」

  「霂娘你說的在理,不過這次入京,若談起嶺南蠻變,我怕陸九會就此彈劾杜佑,我夾在中間,實不知如何自處。」高岳這時飲了杯酒水後,頓覺這滋味不同尋常,異常甘美,「這酒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