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騏驥不入行

  然而待到鄭絪走入到草堂寺的齋堂(唐朝寺院的食堂)里,卻大吃一驚,他看見堂內的長桌上,早已空蕩蕩一片,只留下些食盆、竹筐,明顯僧人們在這裡用過餐了。

  鄭絪是聰明的,當即臉上熱騰騰的發起燒來,內心十分難受憋屈。

  方才的缽聲不過是草堂禪寺眾僧戲耍他的,大概自己寄食在此時間太久,又無什麼供奉施捨,勢利的僧眾怕是早已想趕他走,於是便先偷偷聚在一起吃飯,吃完再敲響鐵缽,讓他撲個空。

  瞬間明白的鄭絪,沒有吵鬧,而是逕自走入內院寺主的房間前,說行卷在即,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終南山入長安城以備來年的春闈之試,這段時間萬分感謝草堂禪寺上下的照料,等到自己將來有所得後,一定來還恩。

  寺主巴不得這「瘦公雞」早走,但也裝模作樣地說了番看似挽留的話。

  告辭了寺主,鄭絪長嘆口氣,走下寺門下的石頭蹬道,回到下面的茅舍,收拾好行裝,看著山林間秀美蒼茫的美景,不由得感慨萬千。

  這時候嘰嘰叫聲響起,一群終南山的獼猴,卷著尾巴自各個樹幹上爬下,好像通靈般,給鄭郎君獻上些果子,仿佛知道他就要走似的,特意來道別。

  「芳林十哲!」鄭絪熱淚都要出來,這「十哲」即十隻老猢猻,是他於終南山夏課期間終日朝夕相處的友人,沒想到現在證明,猴子比人要重感情。

  和十哲辭別後,鄭絪餓著肚子,牽著自己的毛驢和行裝,開始朝長安城走去

  下午時分,常袞的人立在草堂寺寺門前,眾僧聽說這位是當朝宰相派來的,無不恭敬而立,結果來人開口,說要找滎陽鄭郎君。

  得知鄭絪已走,來人失望地回身去追趕了。

  接著草堂寺的講堂里,寺主面色惴惴,對眾僧說萬一這次鄭郎君高中,將來成為大官,還記恨咱們山門那該如何?

  眾僧也莫衷一是,最後還是草堂寺的典座建議寺主,鄭郎君在草堂寺不是寫過幾首詩嗎?

  是啊是啊,寺主忙說。

  把它給裱起來,供在經樓當中,將來鄭郎君真的發達的話,妥善保存鄭郎君的詩,想必鄭郎君也不會錙銖必較的。

  寺主和眾僧連說對對對,「還有和鄭郎君日夜相處的十隻猴子,也可繪成壁畫供在經堂里。」

  而這時已抵達通濟坊的鄭絪,已是人驢飢餓俱睏乏不已,鄭絪心疼驢子,便不再騎它,而是下來牽著它沿著曲江走。

  當時正是日暮時分,鄭絪剛走上曲江西滸堤,就突然聽到陣陣的喊聲和腳步聲,很有節奏。

  「前方何事?」鄭絪急忙對名行腳的商販問到。

  「郎君你還不知道啊,是韜奮棚正在健步呢!」那商販而後上下打量打量鄭絪,說「這位郎君怕也是來參加春闈的吧,我勸你啊,要不加入韜奮棚,要不就趁早回家去。豈不知現在的行市是,欲入舉場,先問高三啊!」

  「什麼高三,欺世盜名之徒。」鄭絪一聽是高岳,不由得憤憤然道。

  話還沒說完,高岳就帶著數十名棚友跑了過來。

  鄭絪避閃不及,立即很窘地轉過身去,「這不是鄭文明嗎?」卻被高岳一眼認出,很熱情地靠過來。

  夜晚後,鄭絪坐在五架房內,對高岳作揖感謝,又對劉德室和宋雙文作揖感謝,他膝蓋前的食案上擺滿了熱騰騰的畢羅飯,還有澆滿豆豉醬和辛辣調味料的羊肉古寧子,鄭絪接下來是狼吞虎咽。

  旁邊衛次公望著鄭絪,眼神警惕,甚至帶著些不滿,他不知道棚頭收留鄭絪是出於何意,但他始終覺得鄭絪是敵大於友。

  「鄭郎君準備來長安行卷啊?」高岳很關切地問道。

  鄭絪咽著滿喉嚨的飯食,點點頭。

  「反正現在我們韜奮棚也將七成的棚,甚至同華那邊的舉子都給打敗,不如鄭郎君索性加入我棚好了。」

  面對高岳的直接邀請,鄭絪有些羞慚,他好像想開口拒絕,但現自己和所馭的小驢子是吃人家的嘴軟,這

  「是啊,文明一旦加入,咱們棚這次可真的要名震長安了。」劉德室也勸說道。

  可接下來,鄭絪的額頭和脖頸上因吃得下勁,滿是青筋,又因他本身就長瘦長瘦,顯得更加顯眼,面對高岳的邀請,是拒絕也不是,答應也不是,整餐飯最後就在這模稜兩可的氛圍里結束。

  不過吃完飯後,在循牆的給房前的樹蔭下,鄭絪單獨找到高岳,悄聲開口,希望他能夠借十貫錢給自己。

  「文明啊,錢不是問題。」高岳十分爽快。

  「等到手頭闊綽後,一定連本帶利奉還。」

  「」

  見高岳欲言又止的樣子,鄭絪知道他對什麼感興趣,便輕嘆聲說到:「其實我之所以寄身在終南山草堂寺中,是因為家中的供給斷了。」

  「為什麼呢?」

  「先君子在世的時候,處於維繫家風的角度考慮,曾說過他的後代禁止參加春闈禮部進士試。」鄭絪看高岳滿臉不理解的表情,便繼續解釋說,「先君子有句話,叫好騾馬不入市行,考進士就必須得接受禮部下吏們的侮慢呵斥,搜檢身體,還要把堂堂男兒裝作貢品,四處投行卷取媚於有司,哄抬身價。為了登第,割棄經世的文章不能做,專雕微末詞章,醜態百出。如此種種,我身為滎陽鄭家子弟很難認可接受。」

  一場選拔考試而已,搞得那麼認真幹嗎?高岳在心中吐槽著(這時高岳還不覺得科舉和門蔭這兩條道路在中晚唐鬥爭的激烈程度),但沒說出來,還是禮貌地聽鄭絪說下去,「可先君子的官位止於池州刺史,我鄭絪想要振興門楣,靠門蔭是沒什麼辦法和機會的,只能走應舉這條道路了。我變賣本家田產來到長安後,他房的族父便趁機斷了我的供給,現在是英雄氣短」

  原來這位鄭郎君現在,真的是孤立無援,怪不得要向我借十貫錢。

  於是高岳當即喚來韜奮棚的「庫頭」黃順,讓他從棚倉里拿出錢,借於這位鄭郎君。

  鄭絪也就輕描淡寫地表示感激,並表示自己也沒有什麼能留下來當質的,只有頭小毛驢高岳連說算了算了,誰都有陷入困境的時候。

  次日,鄭絪辭別了韜奮棚五架房,結果牽著毛驢剛走到大慈恩寺北院街道處,就遇到了常袞的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