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蕃軍隊在開戰當天下半日的目標是,動用前軍拉茹和孫波茹,將其編組為一個「沖」(西蕃臨時編成的戰略集群的名稱),再加上小東岱和禁軍步兵,徹底打垮列陣在車城前的唐軍城傍,如此做或逼迫城中唐軍主力出戰,如高岳不敢出戰,便將其逼入車城,而後四面合圍。
車城中,作完部署的高岳從斥候和巢車上的覘侯口中也得知,數萬西蕃大軍,沿著蓬婆山下的平野前前後後列出了攻擊的陣勢,距離車城就在這三裡間。
這時高岳特意將車城布置在平戎城後三里處的效果展現出來:堵塞住西蕃的布陣空間,加上平戎城和西面棱磨川地帶隔著巨大的斷層,讓西蕃的陣勢活活被截為三段——即前軍拉茹、孫波茹還有抽出的小東岱、禁軍東岱的步兵,戰鬥兵員的總數三萬不到,然後就是把守平戎故城的一萬輕裝的庸們,再往下就是蔡邦的大營,近十萬西蕃兵沿著棱磨川列陣屯營,準備前軍奪占高岳車城四周的地區後,再加以跟進。
但是前軍,已然是西蕃十分精銳的部隊了,蔡邦對其十分有信心,他讓青海道的大論論恐波騎著馬,擔當前軍的指揮職責。
論恐波看著前軍所有東岱的步騎士兵吃了青稞面,還難得地從行囊里拿出珍藏很久、業已風乾的杏干和葡萄乾,而後還互相把手傳遞著低度的青稞酒,待到飲食完畢後,咚咚咚的銅鼓聲先響了起來,接著各個東岱的鼙鼓也應和,整個雪山下很快鼓聲震天。
這是西蕃發起進攻的總訊號。
而同時登上車城最高炮壘的高岳,立在前凸的一門大銅炮的炮位邊,看著面前的雪原,不,已然沒有雪原了,全被唐蕃雙方的步騎密密占滿了,兩軍鬆散展開的先鋒相距不過一箭地而已,不過看到西蕃用於攻擊自己的前軍,高岳還是失笑:
三萬人是沒法在三里不到的地帶呈縱深配置的,所以論恐波只能把陣勢拉成了極其狹長的形狀,以護持和射手及輕裝襤褸的庸們為前線,兩個茹本的騎兵則拉展在兩側,核心才是小東岱步兵和部分禁軍,這陣法闊足足有七八里。
雪停下了,蓬婆山彼側從狹窄山口鼓吹來的風,仍然把鉛灰色的厚厚雪雲不斷往戰場上籠罩,現在也要被西蕃前軍上下不休的鼓聲給震散一點了。
而在高岳炮壘的四周,風拂動著豎起的旒旗,炮手們稀疏地隔著段距離,正在不斷地搬運炮彈和神雷藥,還有的在截著長長的捻繩,一切都則那麼的秩序井然,沒有被西蕃進攻的鼓聲給嚇到錯亂。
刺耳的銅號聲沖天而起,這時西蕃的前軍各個東岱的士卒們,無論步騎,都開始跑動起來,鋒利碩長的長槊排成了樹林,急速晃動著,騎兵在前後相連地縱轡驟馳著,他們扔下了行裝,速度十分輕捷迅猛,好像忽然還遠在天邊,結果瞬間便近在眼前,到處都是鎧甲、兜鍪和武器陰暗不定的閃光,步伐、號聲、馬蹄聲還有鐵器間的摩擦聲,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。
「放炮,讓城傍們迎戰!」高岳很沉穩地說到。
兩名炮手急忙將他給扶起,用身軀遮擋住他,而後那門大銅炮炮口急促抖動下,震得栓住它的鐵鏈都在顫抖,幾乎要裂開來。
另外兩座炮壘也噴出了極大的煙火。
前前後後,三發熾熱赤紅的炮彈飛出,從車城的上空,一直飛過唐軍城傍陣頭,砸到西蕃涌動的前軍處,在相隔數十步處,濺起團團的血霧、碎肢和骯髒的雪泥。
果然,大唐的炮就是厲害,當之者無不立為齏粉和肉泥!
唐軍各城傍陣隊,因己方大炮的威力刺激鼓舞,無不湧起血氣,蠻兵們個個拉滿木弓,將手裡的毒箭發射出去,或者揮動著藤牌和長刀巨斧,蜂擁而前;而鎮遠軍里的羌胡們,或步行持弓,或騎馬夾矛,也都奮勇接戰。
西蕃前頭的無數庸們,這時從炮彈天降造成的恐懼里迴轉,他們紛紛半跪著,旋動手裡的投石器,很快就飛擲出雨點般的投石,投石砸在城傍軍的盾牌或骨肉上,發出鈍器沉悶的聲響,城傍軍前突的陣勢像海浪般波動起來,許多人就此倒下,非死即傷。
車城裡的大銅炮一門接著一門發射起來,濃濃的硝煙升起來,混入到雪雲當中,不分彼此:西蕃中央位置的七支小東岱——象雄茹的吉德小東岱和巴噶小東岱,孫波茹里的那秀小東岱,拉茹里的錯俄小東岱,葉茹里的香小東岱,約茹里的洛若小東岱,衛茹里的葉熱小東岱,合計共兩千餘重甲武士,夾雜著輕裝僕從,挺著極長的槊,揮動著駭人的錨斧、砍劍,後面還跟著兩千名同樣列著密集橫隊的東岱禁衛兵,各個身上的鎖子甲賊亮賊亮,惡狠狠撲過來,直接和唐軍城傍居中的會野蠻、西山羌步戰廝殺起來。
無數戰旗交錯晃動著,會野蠻和西山羌哪裡是西蕃小東岱或禁衛步軍的敵手,他們給刺翻,給踩踏,然後再被劈砍成碎片,但在方才高汲公大炮的鼓舞下,依舊拼死浴血奮戰,一隊陣亡受傷,另外一隊便接上去——而西蕃兵們,雖然和當面之敵的肉搏戰居上風,可車城裡唐軍遠距離射來的大炮,對他們產生了極其嚴重的威脅——擁堵的後隊時不時被擊中,很多精兵還沒殺敵,甚至還沒看到敵人的臉面,便被炮丸打中,或被砸起的泥土氣浪給掀翻,當真是死傷得毫無價值。
「伏低,伏低接戰!」督戰的論恐波不斷騎著馬,在各東岱間穿梭呼號著。
他能看出車城湧出的濃煙里,一發發黑色的炮丸升起,夾帶著尖銳的哨音,接著再落入到己方陣勢的景象。
當一隊東岱禁軍剛剛半跪時,唐軍的炮丸就擦著他們舉起的長槊飛過,打斷了十多根,鑽入他們身後的地界裡,碎裂的木桿和槊刃在半空里翻騰著,掀起的泥土撲騰騰,全都飛濺到後面一隊禁軍鎧甲上,當即原本銀白色的甲冑統統成了灰黑色,蔚為壯觀。
「汲公,中央的會野蠻和西山羌抵不住了。」車城高聳的炮壘上,王有道、高固和張敬則,指著前面亂鬨鬨往後敗退的城傍兵,對高岳說到。
高岳看到了,會野蠻、西山羌已開始陸續崩解,他們是擋不住西蕃精銳的傾力猛攻的,裹著頭巾或戴著氈帽的蠻、羌兵們,拖曳著武器,開始大呼小叫,往這裡涌動。
「叫他們往車城兩側撤退,不准入城。另外,大炮不用停,繼續對西蕃陣隊射擊。」高岳的神情很冷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