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個仲秋節慶的最高潮,莫過於臨近子夜時分,在漢陰街外的草野處,燃起的三大堆「塔子火」了,興元的人戶百姓們都繞著火堆,高聲舞踴著,這便是踏月的風俗了。
一陣歡呼和喝彩聲,一艘巨大的畫船緩緩駛入到塔子火前的河灣處,「看跳舞哦!」民眾們都癲狂了,不少人索性爬上屋脊上跨坐著,指指點點:「好美啊,都是畫中的仙子!」
「唉,中間的不就是彩鸞鍊師嘛」當即就有眼尖的大呼起來。
天漢樓上,高岳扶著妻子云韶,帶著子女們,也遙望到了畫船上眾星拱月般的吳彩鸞,這時候高岳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十年前,長安曲江水面上,彩鸞所表演的那段舞蹈。
這麼多年過去了,阿師還是那樣年輕美麗。
只見燈火水影映照下,彩鸞梳著高髻,其上插著花朵、珠纓,穿著的舞衣拖地一尺有餘,裸露的手腕和顏面上貼著亮麗的花紋,其後的十六名興元教坊里的舞女,也都相似打扮,或蹲,或立,或斜,狀若佛窟里的飛天,又如寺廟當中的雕像,神色嫵媚里透著份莊嚴祥和。
水邊,和學宮生徒一道來遊玩的白居易,立在垂柳下,看著舟上的彩鸞,不由得大加讚美,激動地對同學們說:「這是驃國(緬甸)來的舞樂啊,而今聖君真的要致天下太平了,海外獻樂,正是慕化臣從的標誌啊!」
剛說話間,一聲銅鼓聲忽地響起,整個河灣處萬人頓時安靜下來,彩鸞和其他的舞者們立刻飛身,脫靜為動,進退迴旋起來。
「玉螺一吹椎髻聳,銅鼓一擊文身踴。」白居易見此,不由得唱和起來。
「船上帘子後的,是小姨娘吧?」高竟則伏在天漢樓的窗欞上,對帘子後的人格外感興趣。
他說得沒錯,自從唐軍在西南取得大勝後,不但南詔,連帶著更南面的那些王國,都開始重新朝貢而來,驃國獻來的舞樂,由韋皋做出修改(沒錯,韋皋既能上陣殺敵,指揮千軍萬馬,也精通音律),然後先送至興元府趁仲秋表演,成熟後再進獻給大明宮。
驃國樂,不但出動了吳彩鸞領舞,還請動了崔雲和奏琴,女塾里的其他女生徒也持樂器伴奏,而不用教坊人,以顯女塾之能,此種開化盛景,一時間傳為美談。
這種機遇,興元百姓們終身也就這一次而已。
紗簾後,雲和側低著容顏,手扶驃國特有的「總稿機」,其實是個巨大的如舟形狀的彎琴,因又像織機而得名,金碧輝煌,琴盤之上豎著一根根彎如鶴頸般的弦柱,琴弦十四根,如風帆般張開,其他女生徒在後面用套鼓、套鑼、海笛、嗩吶、鈴鐺伴奏,並稱為「賽因」,樂聲雄厚而又幽雅,隨著樂聲,吳彩鸞和舞者們的步伐越來也輕盈,身態也越來越高,「仙子們都飛起來啦!」觀看的人們驚呼說。
更大的驚呼里,彩鸞抬起玉足,將叫「龍格」的彩球踢起,接著所有的舞者一面迴旋,一面將各自龍格蹴來踢去,足尖幾乎不沾地,許許多多的龍格也像天上的彩雲那樣飄來盪去,把人們都看得陶醉不已。
「珠纓炫轉星宿搖,花鬘斗藪龍蛇動。」白居易見狀,又吟出一句來。
轟然聲,龍格向四面八方飄灑開去,人們無不叫著蹦著,爭相搶奪。
而吳彩鸞和舞者們則在旋轉後,一起正面對著天漢樓,手背弓起,雙手合拜,如含苞的芙蓉般,笑容嫣然,接著在無數的喝彩聲中徐徐退去
興元府盛大的仲秋慶典,白居易去了,可韓愈卻沒去,他在寫策問時不願被任何外來事物打擾,可枯思了好幾日,再加上薛濤的容顏又時不時浮現在他目前,鬧得韓愈五行不定,寫了又塗改,然後又寫,最後還是毫無頭緒。
最後韓愈得出了結論:什麼事,不親眼看過,不親身經歷,是絕然寫不出好文章來的。
「哈哈,退之想要去看看仇池的山水寨?」衙署當中,當韓愈苦惱地前來拜謁高岳時,高岳便笑著說道。
韓愈忙說是。
這時旁邊的監軍使西門粲便說:「京師那邊,聖主催促是日甚一日,淇侯趕赴京師應當急於星火才是,奈何還要去仇池山看寨子?」
高岳擺手笑起來,說十三郎儘管安心,「聖主那邊我比你還要熟稔,去了大明宮後問的無外乎就是剿滅党項的事耳,岳心中已有方寸,所以早一日去無益,遲一日去也無害。反倒是仇池山的寨子,水洛川的堡子,這一南一北,乃平羌後我唐光復河隴的緊要處,決不能忽視,我還是得帶韓退之去一趟。」
隨後高岳就正色對韓愈說:「退之曾在文章中說過,寺廟裡有一口大鐘,沉沉寂然,可每到霜降時節,便會自動鳴響,此為『不平則鳴』——仲秋已過,霜降轉乎即至,我想退之你這口鐘,也到了該鳴響的時候吧!」
韓愈當即就聽明白高岳話語裡的提攜之意,不由得感激莫名,心中對他也更為傾敬了。
入九月後,興元定武軍牙兵們擎張傘蓋,揚起旗旄,簇擁著高岳還有隨行的韓初士,往興州略陽而去。
接著他們翻過青泥嶺,又入鳳州的堡壘河池城,該城扼守山谷,下臨浩蕩而過的嘉陵水而過,待到高岳等人住宿在城中館驛後,韓愈登上城頭,望見對面山峰絕壁,形狀恰似名女子,其頂上還有所小小的神祠,此便是「仙姑祠」了。
來日,他們沿著山崖與深川間狹窄的道路繼續前行,抵達成州同谷縣,該縣本為西蕃所占,又有馬匪為非作歹,現在全被唐兵們驅逐消滅,高岳奏請朝廷,在此處設「行成州」,並委派刺史和縣令來。
過了同谷,兩三日後即抵達了目的地,仇池山。
「壯哉,偉哉!」當韓愈看到此山後,不由得發出如此驚呼。
整個仇池山宛若仙境,景色極美,其周回四面,全是豎立的懸崖,只有南北各一條道路可通行其上,高岳便和韓愈攀登而上,等到山頂後,韓愈看到,整個山頂處卻是一片曠然的平地,方圓百頃,有沃土,有鹽井,有多處山泉,簡直是再好不過的農耕築城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