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忠心後,異牟尋為了討好兩位節度使,開始動真格的:只要唐軍能協助我南詔奪取會川、神川、劍川地,我願出「助軍錢」四十萬貫,並贈定武、奉義、義寧、東川軍鹽三萬斛,戰馬八百匹,銀兩千兩,金一千兩。
韋皋和高岳原本的目標,就是要在巂州「夷平西蕃諸壁壘,逐其出雲嶺外」,現在異牟尋的戰略目標恰好和他們不謀而合,當即就同意下來。
隨後南詔營地里送往唐軍營壘里的錢、彩繒、鹽和金銀的車輛是川流不息。
連高岳都驚嘆,這南詔現在還沒完全統一雲南,就如此富有。
後來想想也是,雲南土地肥沃,有洱海、滇池的魚米鹽鐵,還富產金銀銅等,確實是塊寶地,用來割,不,若用來贍養軍隊,是最合宜不過的地區。
他也曉得,異牟尋認為將西蕃勢力逐出去,南詔的受益最大,其西北邊境門戶可以獲得安寧,馬上便能全力向南特別是東南方向拓展勢力,因為那裡是交趾,可以獲得貿易出海口——在這個年代,海貿的利潤就很可觀了。
「交趾乃是我唐安南都護府所在地,也即是說南詔可能早晚要圍繞安南港口,和我唐發生利益衝突而翻臉。」高岳思忖著,不過想想那也是後來事,做好防備即可,現在和南詔方面,和平交往,共同對付西蕃才是主旋律嘛!
不一會兒,帳幕外忽然傳來女子的喧譁聲,說的全是高岳不懂的言語,高岳不悅,便讓韋馱天出去看個究竟。
這一看不打緊,轟轟然中,一大群濃妝艷抹穿著誇張服飾的南詔婦人,都衝到帳幕來,牙兵們擋都擋不住。
高岳大驚,忙問這是為何?
幾名通譯過來,是滿頭大汗,向他解釋說:這群都是隨異牟尋出征來的婦人,她們的兄弟、父親或其他親戚都在對面營中。
「她們的夫君呢?快點把這些給領回去。」高岳急忙問到。
通譯面面相覷,而後說她們唯一缺的就是夫君。
因為這群婦人都是寡婦,南詔風俗是婚配前女子如有苟且,當即處以死刑,可一旦守寡,國家也好家族也罷,不但鼓勵再嫁,且不禁她們私下風流,哪怕有孕也不以為恥,家族視同己出。
這不,寡婦居然跟著軍營一道移動出征,也是天下奇聞。
鄭絪這段時間隨異牟尋,已然深受其苦——每到晚上,就有隨軍寡婦來騷擾,現在台登城被攻陷,大軍得勝,她們更是興奮,恨不得就要合力把鄭絪摁在營帳榻上,發泄「獸慾」,把這隻唐土來的小綿羊給生吞活剝掉。
情急下,鄭絪急中生智,對她們說我唐興元尹高岳文採風流十倍於我,此刻便在對面定武軍營地里,可去找他。
這幫女人便風風火火,衝到興元尹帳幕里,牙兵們看是群女人,都驚呆了,哪個敢阻攔的?
嚇得高岳狼狽不堪,把帳幕里原本準備帶回去送給雲韶、雲和姊妹的上好蜀錦扔了滿地,趁這群寡婦搶奪的當兒,在韋馱天和數名親兵保護下,翻越壘牆,到了高固的營帳里才安全下來。
迷迷糊糊睡到平明時分,韋馱天又來報:
「西貢川對面,尚結贊的次子來求見主人您。」
不久,因涉水而渾身濕透的伍仁,跪拜在高岳面前,他孤身前來的目的只有一個,索回兄長的屍體。
高岳不作聲,而是起身從背後的書架上取出塊木簡來,上面浸染了乞藏遮遮自剄飛出的血,但刻寫的字跡都還是清清楚楚的,「兩國交兵,主帥死傷在所難免,乞藏遮遮守台登城至最後一刻,也算是讓人敬佩的勇士,只是他死得不值得,替一位反覆毀盟、屢次盜邊的贊普賣命而死,不過好歹我和那曩氏父子都交過手,也算有點私人情誼,可以把乞藏遮遮的屍體還給你。」
聽到這話,伍仁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,只能流淚叩首,讚頌高岳的仁慈恩義。
和韋皋商議後,當太陽還沒有升起在巂州群山頭頂處時,伍仁和那曩氏家族的僕人們,百餘人穿著最盛大的服裝,用一輛唐營的犢車,抬乞藏遮遮的屍體,邊走邊哭,哭聲蒼涼宛轉,響徹西貢川的源頭。
高岳和韋皋,及數軍的軍將們,立在禿松山上,靜靜地看著這一幕。
河畔,更有上千名那曩氏的家人、僕役跪在那裡,其中索瑪也趕來了,他筆直立在載運棺槨的大車邊,望著少主的屍體緩緩地靠過來。
兩邊會攏後,伍仁轉身跪在長兄屍體邊,邊哭邊喊,問了句蕃話。
通譯就對高岳、韋皋、鄭絪說:「創痛乎?」
立著的索瑪,成了死者乞藏遮遮的代言人,也高聲用蕃話回了句,「痛。」
於是眾人大哭,捧出膏藥來,塗抹在乞藏遮遮的屍體上。
接著伍仁又喊:「食乎?」
索瑪仰起脖子,喊到,「食。」
眾人便又大哭,將裝著食物的器皿擺在乞藏遮遮屍體邊。
「寒乎?」
「寒。」
眾人便把裘衣細心地蓋在乞藏遮遮的屍體上。
「歸乎?」
「歸。」索瑪喊完後,便放聲慟哭起來。
伍仁和所有人也都哭聲不絕,他們至此把乞藏遮遮的屍體搬到了大車上。
接著伍仁和索瑪回頭,對著高岳所站立的山阜方向跪下,連叩三下首,這才簇擁著柩車,往西貢川對岸而去。
「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遠。」高岳這時候明白,這是西蕃苯教的一種祭奠戰死者的儀軌,可他還是禁不住吟誦出屈原《國殤》里的這一句來。
隨後,高岳和韋皋料選精兵強將,先是協助南詔異牟尋回頭,攻陷了會川城,西蕃在城中的軍使論乞髯投降,成為異牟尋的階下囚。
隨後異牟尋的南詔兵馬,在唐兵配合下,又橫掃整個神川,五戰五捷,兵鋒直抵雲嶺深入高原的關隘「鐵橋」,消滅依附於西蕃的「三詔浪人」萬餘,捕獲接受西蕃冊封的三詔土王五人,而三詔領袖利羅式和神川都督悉諾律只能逃入鐵橋的壁壘里,據險自守。
待到唐軍回師時,又順路取下了久困的昆明城:內里的七百駐守的蕃兵,在馬定德的勸說下,也看不到有援兵的希望(那牟汝王子的一萬禁兵,早就退回高原),便同樣開城降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