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靈虛飲烈酒

  於是皇帝下令,讓身旁的巡城司子弟看看,都有多少從獵的大臣到這村社中來避雨了。

  很快皇帝又見到,義陽公主和王士平的車馬已經到來,卻又沒看到長女靈虛的身影,就不經意又問了下,萱淑哪裡去了?

  先前聽皇帝問高岳還沒啥,但一聽皇帝又問靈虛,廊下坐著的翰林學士衛次公刷得下,汗珠滾滾而落。

  鄭絪出院,陸贄而今又告假侍奉病母,所以他伴隨在皇帝田獵的車駕旁,更要命的是,早前逃難奉天時他是聽到過那靈虛和高岳對話的,現在兩人同時在這廣袤的獵場,遇雨後消失,怕是「凶多吉少」。

  「會不會慘遭株連?」衛次公時刻都在擔驚受怕,現在也不例外。

  山崖的無名洞扉當中,褪去襦衣的靈虛,將其攤在旁側的岩台上要晾乾,而後抱著膝蓋,坐在火塘邊,火光照著她雪白的肌膚,她瞥了不安的高岳眼,便帶著怨恨嘀咕聲:「你害怕什麼?」

  「不,不,沒什麼。」高岳趕緊正襟危坐。

  黃色的火光里,在洞裡一圈圈發散,兩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,映在石壁上。

  雨還沒有停歇的意思,高岳摸摸革帶,想起攜帶了個小皮囊,內里裝著興元軍府釀造的「中梁燒」,便擰開軟木塞,啜飲了兩口,頓時覺得暖洋洋的。

  這時靈虛看著他,也看著那皮囊,就問這是什麼。

  高岳答曰是燒酒,雲陽秋獵的原野曠寒,我帶著暖身的。

  靈虛嗅到強烈的酒香味,就伸手索要,說本主軀體發寒,我也要喝。

  「你可以飲酒嗎?」高岳疑惑。

  靈虛點點頭,帶著驕傲說,別小覷本主的酒量。

  信以為真的高岳就遞送過去,靈虛仰起脖子,喝了兩口,然後高岳眼睜睜看著:一輪紅暈,頓時從她的後脖,湧上了耳輪,隨即升到了額頭。

  「你!」高岳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。

  把酒囊擱下的靈虛,咕嚕垂下腦袋,靜止一小會兒,而後抬起臉來,紅暈血氣集中到她的臉腮,滿眼都是水汪汪的,反照的火焰一跳跳的,高岳驚愕的表情也投射其間,接著靈虛用手自己摸了自己的臉,嬌憨地喊了句,好燙,如沸湯般

  「聖主,你也不用找那什麼高大尹的高小尹的,朝堂里的哪裡曉得俺們百姓家的疾苦?聖主要問,最近整個畿北數縣,來個叫韓處士的後生,說是要用腳用眼,來看看西北、山南、京兆、同華這二十州的賦稅差役實情,要瞧瞧什麼經界法是不是良法,就是不曉得那韓處士口中的經界法是個什麼模樣,能不能幫到俺們。」馬宜駑一五一十地對坐立不安的皇帝如此說到。

  「韓處士」聽到這名字,皇帝沉吟起來。

  此刻,巡城司判司郭鍛踏著泥水,和幾位子弟立在廊前的地面上。

  宋若華立在廊檐下,對郭鍛傳達皇帝的命令,速速去尋檢校御史大夫高岳,還有靈虛公主,這兩位都在雨中走失。

  郭鍛當即受命。

  衛次公是如坐針氈。

  「郭判司去尋阿姊,絕對不適合,就讓本主去找好了。」傘蓋下的義陽,拉著夫君王士平,披上蓑衣和軟笠,跨上了馬背,如此說完後,就冒著雨出去了。

  而郭鍛和數位心腹也策馬跟在其後,村口處遇到了一群提著獵物的中官,郭鍛就問他們,見到靈虛公主和高淇侯沒有?

  幾位中官如實回答,方才我們打竿射獵時,淇侯來過,然後靈虛公主也來了,可很快兩人便並轡齊驅,去追捕更多的獵物去了。

  「!」郭鍛拉著韁繩,是滿臉的驚嚇。

  洞扉里,火光下,靈虛滿面的酒暈,將箍環扯下,披散著如雲的黑髮,錦衣的圓領也半開著,眼神迷離,對著高岳慢慢地,像只貓般地靠過來。

  高岳被她的陰影罩住,背脊死死貼在岩壁上,「靈虛」

  「叫我萱淑!」靈虛嗔怪。

  「是,是,萱淑,你冷靜點。」

  「冷靜?本主很冷靜,外面雨這麼大,洞扉里也只剩你我兩人,以後怕是再也沒有如此的良遇,高郎你知道嗎?奉天后,我始終覺得,我就是你的,我這個人是你的,不是別人的。」

  「不,萱淑你誤會,那時我只是為了大唐的社稷,做了我應該做的,你千萬不要有什麼感激的心理。」

  「現在本主做的,也是應該做的。」靈虛說著,手便摁在了高岳的腿上。

  高岳只覺得香氣襲來,然則他還保存著理智,便要推搡李萱淑,「你冷靜點,菩薩在看著呢」

  「那菩薩知道不知道,本主的心裡有多難受。」靈虛的淚珠打著轉轉,「只求高郎略一溫存,施以甘霖。」

  雨似乎有些小了,郭鍛騎馬來到更北面的楓林前,就把幾位心腹給喚住,「就到此為止吧?」

  「這怎麼可以,判司?淇侯和靈虛公主還沒有蹤影呢!」一名心腹急忙抱拳說到。

  結果郭鍛狠狠抽了他一鞭子,「痴兒,淇侯和靈虛公主需要你去找?那義陽公主不是去尋了?」

  這話說的幾位巡城司的軍校,是有些明白,也有些不明白。

  「我們做聖主鉤矩這麼多年,你們懂不懂?有的事情本是芝麻大的,我們把它鍛鍊成蘿蔔那麼大,那便是功勳;可有些事情有千鈞那麼重,誰敢往秤上去掂量?別過問,你我是吃不住的。」

  這番話果然說的幾位巡城司軍校毛骨悚然,各個佩服判司的行事。

  村舍當中,皇帝心情鬱郁,特別當他面前擺上馬宜駑一家做好的熱氣騰騰飯食時,更是有無從下箸的感覺。

  皇帝又見到,一份笸籮當中盛著醃好的冷肉,他便吃了塊,知道這絕非是他今日所捕獵的,便詢問馬宜駑說,這是你招待朕的?

  「是驢肉,用俺家死掉的那頭驢做的,死了就死了,皮能賣出去,肉還能吃。」馬宜駑回答說。

  聽到這話,皇帝逕自將食箸給放下,周圍的女官、中官和學士們也都低頭,不敢再吃。

  接著皇帝痛苦地用手扶著額頭,不再言語。

  到了子夜時分,義陽公主總算把靈虛給尋到了,而後驅馬來到村社。

  其後又過了半個時辰,郭鍛也把淇侯高岳給尋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