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高岳踢出的球,刺溜溜撲著自己的胸膛而來,又伴隨著恫嚇,唐安果然哇的聲叫出來——分明是個女孩子的聲音——接著雙手抱著胸,蹲坐下來,高岳的球砸在她的胳膊上,直著彈起來。
「唐安你!」那唐雍還沒說完,吳彩鸞飛身跟上,砰聲把自己的鞠球踢出,恰好掠過唐安的幞頭,又擊中高岳的鞠球,兩顆球一道,前後相連,都直挺挺飛入到球門當中。
「嗨!」包括恆立在內的小童們喪氣地大呼起來,接著都四散而去。
氣得唐雍臉色發青,扶起了嚶嚶哭泣的唐安,指著高岳連說卑鄙。
「唐郎君這樣說可就不通情理了,這蹴鞠本就是兵家的遊戲,正所謂圓鞠方牆,放象陰陽,法月沖對,二六相當。虛虛實實,真真假假,實乃兵家精髓,怎麼能說晚**詐呢?」高岳根本不以為意,一番話說得唐雍啞口無言。
「高郎君說得對啊!」吳彩鸞也得意洋洋,走過來取下那串青錢,接著師徒二人發出狼狽為奸的吃吃笑聲,扔下唐雍和唐安,領著籃筐和錢,直跑到寫經坊門口。
「逸崧你可真厲害,一眼就能看穿那個唐安是個女兒身。」
「可不是嘛鍊師,我深受你所說那個吳道子畫雞卵故事的啟發,平日裡一刻都不敢忘記鍛鍊纖細入微的觀察力,今天終於有了卵用。」
狼狽互吹完畢後,高岳正色而低聲對彩鸞說,「其實晚生對鍊師有個不情之請。」
「好說好說。」
當高岳將自己「不情之請」說完後,彩鸞臉色浮現層不好意思的紅暈來,但在高岳攛掇下,她咬著嘴唇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
三月三到來了,春季的陽光鋪灑在長樂坡崔氏月堂院落時,紫檀木的臥榻上,髮髻如雲般擾擾的崔雲韶哼了聲,唇邊還帶著些涎水醒來,而後拉了拉斜在玉肩上的輕衫,用小足輕輕抵了抵臥榻的那頭。
紅羅帳里,另外位更小的少女被抵醒了,睜開惺忪的雙眼,透過朦朦的香霧,望了望閨閣那邊的刻漏,「阿姊,馬上曲江會就得開始了吧?」
「對,曲江會!」那崔雲韶瞪大雙眼,這才想起來,可不能遲到,那樣就沒有好的觀賞位置了,「何保母,快快備人來,給我與霂娘梳洗!」
忙乎了足足一個時辰後,月堂的烏頭門才隆然推開,雲韶、雲和這對堂姊妹,坐在裝飾華翠的鈿車裡,輕輕搖著紈扇(1),何保母帶著七八名青衣奴婢追隨在後,車輪揚起滾滾灰塵,自長樂坡而下,望著曲江的方向而去。
雲韶和雲和二姊妹便是在車內也閒不住,用紈扇跳開車簾,往外望去,有說有笑。
很快,雲和驚喜指著前方說,阿姊,前面就是紫雲樓了(2)。
雲韶笑吟吟地用手指挑起帘子,果然面前一座極壯觀的華美樓宇,高聳入雲,紫霧繚繞,其上立著無數達官貴人、豪門富商,攜著各自的妻妾游妓,其下直到芙蓉苑處,張設著幕布,排列著各色春季花卉,歌聲和清香一道,混合著暖暖地迎面而來。
紫雲樓、芙蓉苑在明皇朝時,屬曲江離宮殿宇的體系,安史兵亂後遭焚毀坍圮,因代宗朝頗有中興氣象,故而重修之,一併成為曲江以南的標誌性建築。
過了紫雲樓,漫漫的曲江便無遮無攔地出現在了這對姊妹的眼前,雲韶和雲和不由得心曠神怡,欣喜呼喊起來:
整個曲江四周的長堤街陌周長達七里,碧波蕩漾三十頃,煙波明媚,水鳥翩然,四周茂林修竹,菖蒲吐紫,鬱鬱蔥蔥,玉樓金殿倒影參差其中。整個長堤和陌頭上,更是車馬滾滾,香塵數里,以紫雲樓為中線,曲江以西的岸滸為長安縣商販的聚集地,以東則為萬年縣商販的聚集地,雙方為爭高下,都將各種琳琅滿目的貨物陳列出來叫賣,水面靠著西面杏園處,伸出道水中洲,上面立著尚書省的亭子。
而這亭子,馬上即是新晉進士們舉辦關宴的地點。
所謂關宴,即是這群進士們已通過吏部的關試,馬上要或留京中,或去畿縣,就任各種起家官職,便辦這個筵席,權當各自珍重話別。
看到尚書省亭子後,崔雲韶便拍了下手掌,歡喜非常,「霂娘,你說我們走東堤還是西堤到亭子那裡去?」
雲和微露細米粒般的牙齒笑起來,「阿姊現在和我都住在月堂處,也算是萬年縣的,當然得走東堤過去,順便路過萬年的鋪位買些東西,給鄉黨們漲漲人氣。」
崔雲韶說好,便讓何保母知曉車夫,順著東岸走。
「去那北面的龍花寺,那兒有片丘陵,看杏園宴是再好不過的。」
於是姊妹倆又在車內搖來晃去,笑作一團,捧著各色貨物的貧家之女則成群結隊尾隨在她倆的鈿車之後,高聲兜售著各種新奇小玩意兒。
還沒到龍花寺,遙遙就看到煙塵大作,人們奔走相告,「新郎君們都來了,走在最前面的是探花使!」
人們都沸騰了,許多高門的小姐們車轅相連,將整個陌頭給堵塞出,紛紛揭開垂簾,渴求見到探花使,她們多希望是個俊俏少年啊!
雲韶雲和的車被堵住,根本過不去,也看不到,急得雲韶自鈿車裡探出小小腦袋來問何保母,「前面怎麼回事?」
何保母沒好氣地說,全長安城想著嫁進士的小娘子可不至你一位,前面還有七八十位在排著呢,你就慢慢等吧。
「那可不行,探花使直走到龍花寺的山門前,就得折往西,朝尚書省亭子去了!」
雲韶的話音剛落,何保母和幾位青衣就叫喚起來——原來調皮的二位崔家小娘子,直接從鈿車上躍下來,一手提著裙裾,一手用紈扇遮著髮髻臉龐,扭動著青春蓬勃的身軀,嘻嘻哈哈地繞開其他車輛,居然逕自朝龍花寺奔跑而去!
「小娘子,小娘子!」何保母真的是氣急敗壞,忙不迭地跟在其後。
接連繞過七八輛鈿車和犢車,崔雲韶捂著劇烈起伏的如雪胸口,急速搖著扇子,停下了腳步,她的鼻尖和額頭又滿是細細的汗珠,自己就是這麼個愛流汗的討厭體質,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,她能看到龍花寺山門前那片翠竹,也看到了騎在馬上帽上插著鮮花的探花使,正沿著街道轉彎而來,正對著自己。
一下子,雲韶愣在原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