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.彩鸞焚田舍

  接下來,高岳讓雲韶引著家中其他人,退到其後的院落里去,三面六曲屏風相圍,他坐在茵席上,阿藏坐在下首。

  「姊夫,此番來,帶的是王傅孟皞的書信來。」阿藏言畢,便解下幞頭,在高聳的髮髻間取出暗藏的蠟丸,接著拔下簪來,將其刺破剝開。

  高岳伸出手指,將內里露出的紙卷取出展開,孟皞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數行,讀完後高岳就利索地將其擱在旁邊的燭火上。

  一團火焰拖曳著煙燃起,把屏風上的素絲染得黃亮了下,而後消逝不見。

  「原來普王傅是如此想的。」高岳扶住膝蓋。

  阿藏一臉無辜而淳樸的平靜,抬眼看著高岳。

  「那普王呢?」

  「普王只是叫俺來送孟王傅的信,說俺扮成男子,假冒某官的名字,在駱谷道上方便行走。」

  高岳笑起來,說普王怎可能沒有自己的想法。

  於是阿藏頓了頓,便告訴高岳,「臨行前普王只是說,涉及到家事的,阿藏得好好問姊夫和阿姊。」

  「阿藏,普王府有何家事不決?」

  聽到這話,阿藏皺著眉頭想了會兒,就搖搖頭——普王平日裡除去打馬球、圍獵、和妻妾宴飲歡樂外,根本就沒別的所謂家計事。

  所以她始終認為普王的這句話只是客套罷了。

  可高岳卻笑起來,用扇子柄端指著阿藏,而後沉聲披露說:「你帶來的普王傅這封信里,哪點不是帝王家事!」

  這話一說,阿藏才恍然大悟的模樣,「姊夫,難道說普王明里叫俺來送王傅孟皞的信,實則暗裡?」

  「無錯,孟皞的想法,其實不完全代表普王的想法。」

  普王啊普王,一方面你讓孟皞寫信來聯絡我,這說明其實你心中,還是有著那份渴求和野心的;

  但另外一方面,你讓阿藏來問我的態度,這又說明你又帶著謹慎畏懼。

  畢竟韜光養晦這麼久,你也不希望在這詭譎的宮廷當中,走錯哪怕是半步路。

  因為半步走錯了,結局就是粉身碎骨。

  高岳摸著鬍鬚,想了會兒,然後清清嗓子,對阿藏說:「你是羌族出身的兒女,不能理解個中委曲是自然的,所以有些事我就明白地對你說,你聽下來記住就行,回京後重入普王府,只能告訴普王殿下一人,如王傅或王府內其他任何官員、侍妾問到你,你就只說把信送到興元府就行,其他一概不能鬆口,知道嗎。」

  「沒問題姊夫,不過不能說太複雜,不然阿藏記不住。」

  「很簡單,就兩句話。」說完,高岳鬍鬚下的嘴唇緩緩而清楚地動了數下,然後問:「明白了嗎?」

  「阿藏明白了。」

  密談結束後,阿藏根本沒在興元府官舍里逗留,她把馬匹餵養飽後,從阿措管理的廚院裡取了一囊胡麻餅和蒸胡,系在馬鞍下,然後懷裡揣著興元府頒給的傳符牒文,繼續一襲男裝打扮,粘著假鬍鬚,裹上幞頭,便急忙告辭而去。

  官舍花架下,高岳迅速將雲韶、雲和喚來,密切地對她倆說:「馬上京師可能會有大事發生!」

  姊妹倆都很吃驚,說還能有先前西蕃入侵來得大?

  高岳只是說,這事確實要比每年防秋還來得大。

  「不會涉及到昇平坊吧?」姊妹倆同為衣冠家的女兒,對政治上的敏感度要比其他人強。

  「岳父那邊,我已托人去提醒了,不會有事的。」高岳安慰這姊妹倆。

  可雲和的眼圈明顯有點紅腫,因先前吳彩鸞鍊師唱的那段變文,對她的驚嚇和刺激太大,導致這些日子裡她始終都沉陷於對「銅柱鐵床地獄」的恐慌當中。

  高岳嘆口氣,見四下無人,便將姊妹倆一道攬入懷裡,低聲對她倆說:「不要信那些變文當中的話,在家好好照顧竟兒、達兒和蔚如,將來我定然把所有安排得妥妥噹噹的。」

  話音猶自未落,忽然聽到軍府外的街巷當中,傳來了緊急的鑼鼓聲和喊叫聲。

  「發生什麼事?」高岳急忙走到門閽處。

  很快,在外院屋舍里住宿的韋馱天,外帶幾位牙兵院裡跑出來的白草軍牙將,匆匆跑來,問大尹可安好?

  高岳點頭說,安好安好。

  一問下,原來是城外十五里的砂回堰,忽然有火暴起,光焰沖天,嚇得夜巡的游奕們急忙來城中報告,現在不少軍卒和百姓都跑過去滅火了。

  砂回堰,其中有所田莊,曾經正是雲和向高岳獻出初元的地方。

  現在,是彩鸞鍊師住在那裡!

  「阿師不會有危險吧?」高岳當即心急如焚,趕緊帶著群牙兵,騎著馬趁著夜,往砂回堰的方向急急忙忙趕。

  到了砂回堰時,只見成百軍卒和百姓舉著火把,用龍骨水車自堰塘里汲水,盛在水桶當中,正在澆滅燃燒的堂宇,看起來火勢已被滅了六七成,然則濃煙依舊瀰漫。

  「阿師,阿師!」高岳一見這堂宇,正是自家的田莊,又想到彩鸞鍊師就住在裡面,不由得擔心得要命,跳下馬來,就沿著石橋往火場裡沖。

  牙兵、軍卒們一看大尹如此,急忙組成人牆,把高岳給攔住,喊到大尹別去,田莊裡的屋舍都已焚毀燒化,財貨也不會留下半分,大尹你年俸幾千貫,丟個田莊就算了云云。

  「我要救的不是財,是人,是人啊!」高岳大呼起來,眼淚都要急出來。

  先前和彩鸞鍊師的種種,一幕幕急速在他眼前旋轉著。

  想起勝業坊初遇時,彩鸞一顆鞠球就把他踢得口鼻流血;

  想起彩鸞邊點錢,邊給他說吳道子畫蛋的故事;

  想起吳彩鸞在落第的酒宴上,於曲江舟上翩翩起舞的景象;

  又想起奉天城裡,薛瑤英對他說的彩鸞的種種過往。

  在我的心中,早已將彩鸞當作自己的姐姐了,一個雖貪財,雖粗枝大葉,但卻心底純良、始終關心自己的好姐姐!

  「阿師,阿師,你給我出來啊!」最後望著火焰熊熊的田莊廢墟,高岳眼淚真的流下來,咆哮道。

  這時人群里忽然有個黑頭土臉的傢伙,撲騰跪下來,齜著白牙,在火光前對著自己嚎啕大哭:

  「逸崧哇,我本來想逃的,可還是沒逃。你不要怪我啊,我真的是煉丹時一個不小心這田莊我實在是沒錢賠啊!」

  高岳定睛一看,這頭髮燒得和劉海仙似的,滿臉炭灰的,可不就是吳彩鸞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