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標繪摧沙堡

  白草峪的山谷處,涌往此處的西蕃運輸隊的步騎、牲口,將裝載著穀子、鹽、甲仗的布囊扔得滿地都是,或乘馬,或步行,爭先恐後向衝出白草峪這道隘口,回去向摧沙堡報告情況——蕭關處,忽然出現大批唐軍精銳!

  「嗚嗚嗚!」悽厲恐怖的號角聲炸起。

  蕭關障塞當中,紅色的牙旗也躥升到一根長杆上,而後鼓盪起來。

  以此為訊號,白草峪上又出現了大批騎兵,為涇原行營張羽飛、史富所領埋伏於此,這時分道如利箭般衝下,要切斷運輸隊的歸路。

  不僅如此,對面六盤山的山麓間,也是馬蹄聲大作——明懷義、米原領著的白草軍騎兵,列成數個橫隊,前隊舉起了手裡的反曲弓,後隊則高擎著如林般的馬槊,蜂擁自山麓的坡道攻下。

  「殺蕃子!」剛剛恢復騎兵身份的白草軍范陽士兵們,在馬頭奔涌,馬蹄飛動的時刻,無不把馬槊用雙手抬起過肩,槊刃微斜往下,盤在頭盔頂上,自遠處望去,和鎧甲交相輝映,閃著點點寒光,讓人膽駭。

  最先衝下的數名范陽騎兵,見到馬頭前顫抖著奔走的西蕃步卒,便趁著戰馬衝鋒的威力,狠狠將馬槊刺下,「咔」骨頭血肉碎裂的聲音響起——槊刃貫穿西蕃步卒的脊樑,接著迅捷拔出,馬蹄緊接著踏過翻滾的蕃兵死屍,繼續勇猛往前。

  白草峪、台地和河谷道間,馬有麟、劉國光正面碾壓,張羽飛、史富和明懷義、米原交夾斷路,而後三個方向馳下的騎兵,共四千人,如巨鯨般將步騎不足三百人的西蕃護持兵們吞噬,槊刺箭射,刀劈斧砍,饒是西蕃士兵死戰到底,也終究不過血肉之軀,很快悉數戰歿。

  半個時辰後,白草峪內浮起的煙塵,即慢慢消散沉寂。

  又過了半個時辰,高岳、高固、西門粲騎馬涉過葫蘆河川後,來到白草峪谷地,見到滿地的人馬屍身,幾名殺紅眼的白草軍騎兵還在騎著馬來回,將馬槊反覆刺入已斃命橫屍的蕃兵身上。

  「大帥饒命!」當一群麾下將幾名說著漢話的「蕃兵」押到高岳面前時,高岳一眼就看出,這幾位都是叛逃過去的舊長武軍士兵。

  「王朝干那狗賊呢?」高固即刻叱問到。

  這幾名士兵都能認得高固,知道他是渾瑊的養子,便伏身請罪說,王朝干和達奚小俊,包括三四百名叛逃過去的長武軍士兵,如今都被摧沙堡的大防城使扈屈律悉蒙收編,納入堡內的「城防軍」體系里,和蕃兵、羌兵們混編,以求加強控制消化。

  這次護持任務,他們就是被扈屈律悉蒙在紅冊上點中,沒想到在白草峪遭到如此浩劫。

  「我不殺你等,但你們必須把摧沙堡的地形、口令和城防關節都告訴我,馬上回興元府後我還能賜予你等份田地過活。」高岳覺得這幾位活下來的叛兵很有利用價值,接著他就和顏悅色地說,「本使曉得,你們當初都是被王朝干、達奚小俊裹挾的,是迫不得已的。」

  「對對,我等都是被裹挾的。」這幾位舊長武軍士兵忙不迭地回答,看來求生欲望是非常強的。

  「那就得將功贖罪啊!」高岳喊到。

  這幾名士兵當即魂不附體,便把知道的一股腦全都告訴了高岳。

  高岳和諸多軍將們即刻下馬,找些黃土、石塊簡單壘起,按照這幾位士兵所交待的,標繪出簡易的摧沙堡模型,最終下出結論:「扈屈律悉蒙為西蕃勇將,坐鎮摧沙堡多年,很得尚結贊信任,如正面攻堅,急切當中,我們未必可得手,所以最好還是用奇襲之策。」

  方向已定後,高岳便迅捷重新上馬,「戰場就煩勞西門監軍清掃,徐泗將軍和騾軍留在白草峪和蕭關,防備北面可能出現的敵情——其他所有人,一鼓作氣不要衰歇——卷甲疾驅,我們直撲摧沙堡!」高岳簡捷而有力地說道。

  「廉使請穿戴鎧甲。」這時高固請求說,幾名軍卒即刻把副鎧甲送遞到高岳面前。

  「來不及,兵貴神速,所有人騎一馬輕裝奔至摧沙堡,同時領一馬負戴鎧甲,到戰時再披掛不遲。」說完,高岳呵斥著坐騎往前,又舉起鞭梢轉向明懷義,「明氏三兄弟,這次打頭陣的還是你們,給我裝扮得像些!」

  「阿爹請放心。」明氏三兄弟扔下頭盔,露出後腦勺和脖子處垂著的髮辮。

  暮色漸濃,月亮自子午嶺的崇山峻岭間慢慢飄出,摧沙堡各個塔樓間,吹著的犀角聲交相呼應,城頭上每隔二十步,就設有門轉射弩,駐防的西蕃士兵舉著火把,警惕地來回巡邏,時不時往各處谷口山嶺眺望。

  這座堡壘背靠六盤山,後面控扼連通著會州的木城、西瓦亭、六等數個關隘,本身處在葫蘆河西面一片隆起的高地上,只有一面和城下平野相連,下瞰原州理所固原城。

  不過現在固原城也已化為廢墟,自從西蕃奪占原、會二州後,將本在這裡的土著唐人悉數遷徙去了遙遠的河西,這裡成為片荒蕪的草地「閒田」,每年逢季節,都有西蕃人從會州來此放牧馬群、牛羊群。如此即可加摧沙堡對四面土地的控制,也加大敵對方攻堅的難度(這裡荒無人煙,你無法就地取得任何補給)。

  城頭凸出的馬面牆上,防城大使扈屈律悉蒙立在那裡,向城兵詳細交待了諸般事宜,接著還不忘叮囑幾名麾下,「別忘記警戒那群唐家的叛兵。」

  他口中的叛兵,便是王朝干、達奚小俊等舊長武軍。

  這群人在摧沙堡內,也得不到任何信任,扈屈律悉蒙要用他們,更要防他們,所以舊長武軍的營地設在城牆的西北隅,不直接通任何城門,就是要戒備他們作亂——可扈屈律悉蒙又不敢把他們營地設在城外,因害怕他們趁機逃亡回唐土。

  吩咐完了後,扈屈律悉蒙才下了城頭,返歸自己的衙署。

  慢慢的,整個摧沙堡安靜下來,守兵們除去少部分在城牆上警備,或乘馬在野外要道上巡哨外,大部分都在城內營房當中休憩著。

  畢竟和平涼那裡比較起來,這裡的局勢要安逸得多。

  直到子夜後,又過了一個時辰,忽然城外傳來了陣陣爆竹的聲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