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點兵連雲堡

  行行忽到舊河源,

  城外千家作漢村。

  樵採未侵征虜墓,

  耕耘猶就破羌屯。

  金湯天險長全設,

  伏臘華風亦暗存。

  暫駐單車空下淚,

  有心無力復何言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呂溫《經河源軍漢村作》,呂溫為唐德宗李适貞元十四年進士,後入西蕃為使多年,此詩是他入蕃經河源(黃河發源地)時,見淪陷於西蕃之手的漢民村落時感慨而作。破羌屯,為漢名將趙充國屯田處,後唐名將黑齒常之也在此屯田,防備西蕃、突厥入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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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「逸崧,你?」段秀實好像明白高岳的決斷,不由得上前一步,扶住高岳的肩膀。

  這時高岳慨然看著太尉,又看著譚知重和邢君牙,激動的情緒在他喉頭涌動,「沒錯,這次奇襲,岳雖為興元觀察使,所帶白草軍又是防秋客軍,可也要自告奮勇——奇襲摧沙堡、蕭關路,由岳親自押陣。」

  「這」譚知重和邢君牙不由得大驚失色。

  畢竟在他們眼裡,高岳是個籌劃、持重的文官角色,這次卻要帶領騎兵深入敵境數百里,更要奪西蕃牢固的要塞摧沙堡,這有點讓人難以適應啊。

  「岳不才,雖射不穿札、馬非所便,可白草軍也是岳一手帶出來的,自問尚算精銳。更何況蕭關的白草峪,更是白草軍號起源之地,所以此次出戰意義非凡。先前岳在尚結贊前刻意隱瞞身份,就是要給尚結贊個假象錯覺,讓他不知道白草軍的存在,這樣更能達到攻其不備的效果。」言畢,高岳叉起手指,舉至自己額頭,對三位深深作揖,「岳出征後,還望太尉、大將軍、監勾當出擊尚結贊,牽制他的軍勢,特別是邢大將軍負責正面攻打平涼,尚結贊的注意力全在你一身,故而岳這次出擊成敗與否,大將軍的干係甚重,岳提前在此拜謝。」

  邢君牙很是感動,急忙扶起高岳,當即表態:馬上我領神策軍衝鋒在前,段太尉側擊在旁,譚監軍使督察在後,保證尚結贊派不出一兵一卒,去摧沙堡給高廉使添亂。

  「逸崧,關鍵是奇襲摧沙堡的策略?」段秀實更關心這個問題。

  高岳這時很有自信地微笑起來

  連雲堡城內小廳里,高岳揭開了隔出內外的帷幕。

  只見內里數名他的故吏正在來回走動,口中念念有詞,詢問著坐在正中央,一位頭垂下的人。

  那人眼睛幾乎是貼在木簡文冊上的,可他很認真,每看一會,就把木簡上的西蕃文字,譯成漢話說出來,然後那些吏員就持筆墨,將其寫在豎起的一面面版上。

  這位,正是渤海國來唐的太學生楊曦。

  他在唐朝的這麼多年,做的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抄寫各種佛經、典章,在這種枯燥的過程當中,楊曦已深通唐、天竺、西蕃、新羅等多國的文字。

  而這些木簡,正是苟頭原之戰時繳獲自尚結贊的,裡面有這位東道大論對軍隊、轄地的各種文牒。

  通過對其的翻譯,高岳一方已很好地掌握了尚結贊、馬重英的補給路線,因為這些任務都被尚結贊麾下官員詳細刻在木簡上分發四方,留下影本在尚結贊營中,被白草軍士兵繳獲不少。

  現在西蕃的補給路線是這樣的:因華亭被唐軍所占,隴山的幾個關隘都受到威脅,所以尚結贊要求整個東道州郡的糧食、牲口都從會州過六盤山,集結於東麓摧沙堡,然後由摧沙堡分為兩路,一路占大部分,供給尚結贊所在的平涼;另外一路,則走蕭關路、安樂州,送至鹽州,補給給馬重英。

  後一路,馬重英將保護路線的責任委任給靈、鹽的數個南山党項部落,即是西蕃人所說的「護持」(僕從軍),每次多少石糧食,隔幾日運一次,箇中規律都被高岳給摸清楚了。

  「文冊被繳獲後,尚結贊會不會起疑心,變更路線和日期,那樣我軍出擊,便會很容易驚動尚結贊。」兵馬使高固有所擔心。

  高岳卻決定搏一下,他對高固說:

  這條補給路線受地理限制,幾乎是死的,冒然變更不但很麻煩,另外也不會有什麼效果,摧沙堡的兩條路線,尚結贊因自身更關心平涼的這條,而忽視蕭關路通往鹽州的這條,再加上尚結贊如今還是驕橫的,打心裡還是瞧不起唐軍,所以我認為變更的可能性很小;

  另外,為什麼自古以來西面或北面的戎狄入侵關中,都喜歡走蕭關路和馬嶺河?除去這兩條走廊自北而南逐漸平坦,有利於騎兵用武馳騁外,還有個重要原因,就是兩處水草豐裕,戰馬不至有缺,而蕭關路和馬嶺河在北面交匯後,直到靈武城間數百里距離,都是荒蕪的「旱海」,寸草不生——若我白草軍能占蕭關路,隨後身為「七鎮宣慰使」的宰相蕭復又能反擊馬嶺河成功,把馬重英逼回鹽州的話,那馬重英的西蕃、党項、吐谷渾騎兵就喪失這兩條可以牧馬的走廊河谷,陷於旱海當中,等到春季來臨,戰馬缺水草,很快就會疫病橫行,那樣蕃兵叛羌皆不足慮,所以不管尚結贊知道不知道,蕭關路都是必爭要地。

  「廉使高見,此戰我黃岑必定誓死護持廉使左右。」高固抱拳慷慨激昂,他還發誓要手刃王朝干。

  因王朝干本是他養父渾瑊最信任的虞侯,卻在之前投敵賣國,讓渾瑊的名聲受辱,高固當然無法忍受。

  「嗯,黃岑——通傳各軍軍將明日清晨時分,至連雲堡山下的本使的營帳中集合。」

  明日平明,涇州天空滿是漂亮的青灰色,萬里無雲,連雲堡赭黑色的壁壘、障塞和烽堠矗立中央,其赤黃色的山崖下,環繞著白草軍密集的營盤。

  主帥營里,高岳正襟危坐,一干軍將從西帷門而入,魚貫向高岳叩首行禮,接著各自按序列坐席。

  而後高岳就將奇襲蕭關、摧沙堡的計劃全部托出,白草監軍西門粲則捧出發兵的印章。

  氣氛凝結,諸位白草軍軍將都知道此戰,絕不可等閒視之。

  「奇襲摧沙堡,須五千精騎。我白草軍可集兩千騎兵、騾軍,段太尉、劉別駕(劉海賓)出鳳翔、涇原行營騎兵兩千,由張羽飛、劉國光、史富統領居我左,邢大將軍出神策騎兵一千,由馬有麟統領居我右——三方騎兵,節制權全在我高岳肩上。我白草軍的奇襲隊伍,由明懷義、徐泗二將分為左右廂,高固為先鋒兵馬使,其他諸將蔡逢元、郭再貞、王佖、趙光先等,領步軍、土團弓弩隊留守連雲堡營地,歸神策大將軍邢君牙節制。」

  這蔡逢元和郭再貞立即就不幹了,他們伏在席位上,要跟高岳一道出征奇襲,保護廉使周全。

  「軍陣大事,豈是你等可兒戲的!」高岳發怒說,接著他對蔡、郭二人說,「你倆入軍來,可曾指揮過騎兵?」

  蔡、郭只能默不作聲,其中郭再貞心裡想:「你自己可不也沒指揮過騎兵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