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西蕃軍隊的戰鬥力絕不是蓋的。
苟頭原的夜風裡,尚結贊將騎兵們全部集中在一隅,重裝披甲騎兵列陣森立,輕裝騎兵埋伏其中,不斷趁白草軍兵疲累或不備時發動襲擊——明懷義的騎兵突擊被打退,接著徐泗的騾軍包抄被驅逐回去,高固領著白草軍的前、左、右三部,夾著土團弩手發起數次集團攻擊,也被打退。
足足從酉時打到了亥時,尚結贊所領的中股軍,猶自兇狠搏戰,沒有潰退的跡象。
而孫丘谷處,唐將張敬則也啃上了「硬骨頭」:得到兩砦增援的尚結贊前股軍,即便傷亡過半,可依舊沖陣不休,發了狠要把東道大論給接應出來。
青石嶺、連雲堡、制勝關、華亭,這方圓百餘里的地帶,夜晚裡是烽火連綿,殺聲震天,燃亮了半個涇州的夜空。
見無法吞下敵人,高固只能下令,回撤至高坡處,暫時讓血戰兩個時辰的士兵休整下。
這時尚結贊居然還抽出手來,派出虎豹皮親衛騎兵,忽然將自南路來的高岳中軍堵截住,並把其壓在了苟頭原的中央!
見這股唐軍內有天子所賜的長旌,西蕃虎豹皮騎兵知曉為唐軍節帥所在,於馬背上發矢如雨,白草軍都押衙蔡逢元下令所有士兵豎旁牌、團牌,列成個龐大的圓陣,將觀察防禦使高岳和興元監軍西門粲護在中核,拼命抵禦四面射來的弧矢。
「諸位兒郎無須慌張,敵人是強弩之末,我唐軍占優,擎穩旁牌,握緊五兵,不放小蕃賊兵匹馬回去!」長旌下的高岳不斷激勵著士氣。
其側,追隨的支官蘇延,看著不斷馳突來的西蕃騎兵,見到他們各個全身上下都披著魚鱗般的甲片,人馬合一,宛若怪物,在火光和夜幕下閃閃發亮,和驟雨般射來的箭矢,又是激動,又是害怕,連牙齒都打起架來。
「啊!」監軍西門粲忽被一記流矢,刮傷了手腕,疼得他低聲慘呼下,伏在了馬鞍上。
高岳見到他的袖管處,不斷有血流出。
「蔡逢元,蔡逢元!」
「不礙事,不要聲張,免得影響士氣。」西門粲說完,扶著胳膊,繼續騎在馬背上堅持著。
「小鳳,快來救援我!」高岳怒睜著眼睛,回頭望去,他的喊聲激盪。
現在整個苟頭原戰場上,高岳的機動預備軍力,就剩下郭再貞所領的白草後軍兩千人。
不一會兒,前去報信的斥候騎兵,從濃黑的夜色里歸來,拉住韁繩對高岳說:「郭虞侯全軍正在二里開外,掘灶埋鍋吃飯,飼餵戰馬。」
「這都什麼時候,還有心思吃飯餵馬?」高岳大怒,「給我繼續催,不然戰後我褫奪他的軍職。」
可那斥候摸摸自己腦袋上的壓耳帽,如實報告:「郭虞侯說了,全軍人馬吃飯時天子都催逼不得,廉使若是不願等,可先行打將過去。」
「我他不是」高岳為之氣塞。
於是高廉使等郭虞侯,等了足足半個時辰。
這其間,西蕃的虎豹皮騎兵見高岳中軍結陣嚴整,便不敢衝擊,在把各自箭囊里的箭矢射盡後,便緩緩退去。
那邊郭再貞領著後軍將士吃完飯食後,人馬抖擻,列陣起行,先是遇到了從青石嶺上奔潰下來的尚結贊後股兵馬。
這股蕃兵千人左右,在嶺上被強攻上去的劉海賓、邢君牙部殺得只剩下三百餘人,抹黑逃出來,好不容易到了苟頭原,正巧被剛剛用膳完畢的郭再貞捕住:精疲力盡的三百蕃兵里,百多名「桂」很快全員成仁,其餘的「庸」們可不願替贊普或大論戰鬥至死,便全部跪地投降。
「各位兒郎,取所攜的縻馬繩來。」郭再貞豪氣地命令,接著將俘虜的庸兵用縻馬繩挨個拴著,拉成一串,便要前去增援高廉使。
正好自青石嶺上,涇原軍將劉國光、馬頔、史富等,領著八百餘輕騎,一路舉著火把追擊而來,遇到了郭再貞。
「苟頭原戰事如何?」劉海賓之子劉國光問到。
「蕃子已崩了,諸位若不奮勇往前,是分不到一杯羹的。」郭再貞如是回答。
聽到這話還用說?立功情切的涇原行營諸將,策馬無不爭先,郭再貞的白草後軍緊隨其後,蓄積足了氣勢,劈入了尚結贊的陣地前。
這時,連雲堡三千神策軍也從安丘那裡趕赴到了戰場。
高岳的中軍營也發起攻擊。
同時,高固所指揮的前、左、右三軍也衝下山坡,加入戰團。
西頭,白草軍的騎軍、騾軍也壓上來。
畢竟白草軍和友軍隊伍占據了絕對的數量優勢。
尚結贊的中股兵馬被擠壓得四分五裂:大部分庸們自各條小路,四散逃逸;失去支撐的桂們,也紛紛退卻。
可孫丘谷他們是去不了的,因通往那裡道路被白草軍騎兵切斷,只能臨時找各條小路,化整為零,向陰盤城奔走。
尚結贊在忠心的侍衛武士索瑪和一群虎豹皮籠官的護衛下,慌不擇路,身後火光晃動不休,火矢更是掠著光芒,不斷從他頭頂上飛過,照亮著四面崎嶇的小徑和樹幹,有人用漢話不斷高呼:「穿著紫白相間官服的便是小蕃的大論尚結贊!」
嚇得尚結贊將鎧甲外罩著的衣衫給解開,丟棄在道路邊。
「執蛙旗的,便是大論尚結贊!」
尚結贊便是再愛惜自己的軍旗,也只好拋下。
「有傘蓋和五色牙旗的,便是尚結贊」
尚結贊只能繼續「輕裝「逃路。
「身旁有虎豹皮騎兵的,便是尚結贊!」
尚結贊望望身旁披著的豹皮、虎皮的騎兵,可無法要求他們將虎豹皮給脫下來,因為這是戰士的榮譽,讓這群甲門武士扔下榮譽的象徵,不如直接叫他們去死。
一路狂奔,尚結贊一行先是衝下個山坡,隨後跑了陣,覺得地勢越來越高聳,窮追不捨的唐軍騎兵,晃著松明,好像在他們的頭頂上奔馳似的。
「完了,我們衝到溝壑里了!」尚結贊欲哭無淚,要是跑不出去,自家的屍骨就得填溝壑了。
「主人,捨棄馬匹,我們爬上去。」還是侍衛武士索瑪這時頭腦清楚些,接著這群人扔下坐騎,尚結贊索性把鎧甲、印信、行李全都扔在溝中,而後手腳並用,順著陡峭的斜坡,抓著荊棘雜木而上,直弄得掌心和臉面血痕累累,才算是翻出了苟頭原,而後抹黑,步行往陰盤而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