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.南陽公扁擔

  一會兒,雲和才將釜的圓蓋給揭開,這時一陣白亮亮的煙竄出,裡面的肉塊四周的水已被蒸乾了。

  雲和用竹籬爪將肉塊給撈出來,而後就望著廚台上的一排小盂發呆。

  「霂娘,熟水都已燒盡,還不從取脂來?」這會兒是雲韶提醒了她下。

  聽到阿姊的話後,雲和才仿佛有了主導權,用匕勺自個盂中舀出一升的脂膏來。

  這脂膏是先前阿姊從興元府集市里買來的,是自最好最肥的豬身上切下後,反覆煮炒取得的,有點黃油油的色彩。

  然後雲和又從別的盂里取來些酒,取來些鹽,脂、酒和鹽共是一比二比三的比例,將其澆在蒸熟的肉塊上,隨即擺入瓮中,再讓阿措升火燒,燒透後就用竹格子滲掉多餘的脂膏,接著重新把肉塊擺入水中,一會兒後再度煮熟撈出。

  雲韶將事前搗碎拌勻的韭、蔥、蒜,混著豉汁,擺入勺中,細細澆在肉塊上,接著露出白白的牙齒,「大功告成啦!」

  「卿卿,彘臛。」等到高岳回來後,中堂上雲韶將這道叫「彘臛」的菜餚擺在了高岳的食案前。

  高岳用箸夾了一塊,送入喉嚨里,頓覺得美味異常,這彘肉比少女的肌膚還要滑潤,在口舌間一跳跳地,牙齒咬下,頓時香噴噴的汁水四溢,「呼」,他喉結不斷滾動,一下下地將一塊彘臛吞咽入腹。

  「可要佐酒?」雲韶為他斟了杯酒水。

  高岳急忙擺手,而後又夾了塊彘臛,三下五除二地又吃盡了。

  他是唇齒生香,迫不及待地又夾了第三塊和第四塊。

  這玩意兒太好吃,根本就不用佐酒,或其他任何菜餚,單吃才是最美的。

  旁邊的高竟,他案几上的食盤上也有幾塊熱騰騰的彘臛,剛吃了塊,就喊到小姨娘做的彘臛可真好吃。

  聽到這話,遠遠單獨坐著的雲和,縴手握著食箸,低聲說,用的全是阿姊制好的脂、鹽和酒,不過因人成功而已,實在是不值一提。

  這話說得在場用食的數人,都多了份心事。

  只有竟兒吃得最歡,渾然不覺。

  午後,一路趕來疲倦的高岳,便坐在中堂通風處的屏床上,有些昏昏欲睡起來。

  這時竟兒抱著個小胡床,而後就坐在阿父的對面,阿措則將書篋擺在旁邊,雲韶與雲和姊妹倆坐於帷帳邊的月牙凳上,靜靜聽竟兒向他阿父匯報前段時間的學習所得。

  因高岳先前留下四篇「變文」給了竟兒,一要認得讀得,二要談談心之所悟。

  其實他也是想做個試驗,以便在興元府統一推行孩童的啟蒙教育。

  首篇是《小駒涉溪變文》,言甲村有一駒,負麥粉一囊,至乙村水磑,道側遇一溪橫絕,駒不知深淺,遂不舉蹄,問一牛飲溪者,牛曰「淺甚,才沒我蹄而已。」駒便欲涉溪,忽有一黃犬搖尾而至,極言溪深不可涉。幼駒莫知所適,遂歸問其母,母笑曰,「爾躬行即可,勿問他人也。」

  「哦,那麼竟兒,你認為這幼駒躬行後如何了?」

  「回稟阿父,當然是溺斃了。」

  「為什麼呢?」

  「牛言太淺,犬言太深,竟兒見過興元軍府廄舍里的馬駒,大不及牛,小卻過犬,如是此溪恰好可沒至幼駒之胸,一旦過溪,所負麥囊必然浸水變重,幼駒筋骨太軟,定然不支,翻沉溺斃了。」

  「」高岳睡意也消散了一半,搖著羽扇,便又問第二篇《侯霍》:

  昔有侯霍,白馬縣人也,在田營作,忽聞有哭聲,不見其形,明後日來再聞哭聲,循聲而尋,見田畔有一死人骷髏,半在地上,半在地下,當眼眶裡有一支禾生,侯霍憫之,拔卻,又擁土為小墳埋之,哭聲遂絕。

  後至八月,侯霍在田刈禾,至暮還家,覺後有一人隨之,怪之,問曰「君是何人?」

  答曰:「我即是田畔死鬼,君恩厚重,無以為報,知君未有妻室,我十一月一日定為君娶妻。」

  十一月一日,西方黃塵風雲隨風而來,至侯霍家門,雲霧暗黑,霍入房,見一女子十八九歲,隨身床褥氈被,見霍入來,便語霍曰:「你是何人,入我房中?」侯霍曰:「娘子是何人,入我房中?」

  此女郎便說道,我是遼西太守女,今日嫁於遼東太守毛伯達之子,迎車至門前,忽大風,我避風回房,而後見你入房來。

  侯霍便說道,遼西離此地五千餘里,女郎為何於此與我爭房。

  女郎驚起,出門看之,全非己家屋舍,知是定命,遂嫁侯霍。

  「死鬼尚知報恩哇,竟兒你怎麼看?」高岳又問道。

  這可是明玄法師的得意之作啊!

  竟兒抓抓腦勺,說侯霍是田夫,這女郎是太守家的「衣冠女」,按唐律不合婚配。

  「」高岳默然。

  那邊,雲韶、雲和則輕搖扇子,不住點頭。

  這全是這倆教竟兒的?

  高岳硬著頭皮,就又問竟兒《南陽公扁擔變文》起來:

  (這是篇應運而生的新變文)建中三年,長武軍叛,陛下播遷奉天,國家危難,李令公(李晟)陳兵東渭橋,韓南陽自潤州運米百艘以餉大軍,南陽公有一扁擔,自挑米囊五斗,自倉廩擔之至揚子巡院,急行如飛,軍卒莫不振奮,又感南陽公年老,恐其不支,遂竊其扁擔而藏之,南陽公尋覓不著,便於上元寺取一粗竹,於月下剖之,削之鋸之,不日即得一新扁擔,又墨書「韓滉之擔」於其上,自此絕無失竊之事。

  而鎮海全軍將佐軍卒爭相舉米,須臾而集,運抵渭口,李令公得克長安,國家興復,南陽公功莫大焉。

  讀完後,高岳就問竟兒,對這篇變文又有何感想?

  竟兒拍著小手,高呼道,南陽公實乃大唐的棟樑忠臣。

  高岳額頭上的汗珠,咕嚕嚕地淌下來,有些心神不寧地扇著扇子,良久他起身,不再追問下去。

  「卿卿,不問第四篇了嗎?」雲韶很是驚訝。

  第四篇正是太宗皇帝幼時,運斧斤削破自家田莊橘子樹後,又向高祖坦誠錯誤的變文。

  「這些變文,以後就不用叫竟兒看了。」

  高岳現在明白,他兒子的思維果然不同於凡俗。

  以後還是找些經世的文章給他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