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時間,朱泚和李忠臣的扈從隊伍雙雙合流,進抵到大明宮外的光宅坊的閒車院當中,等待「皇帝」打開南大門,讓他倆入朝。
閒車院裡為方便朝集官僚們掌握時間,設置了日晷和水漏,陽光明媚的天氣里用前者,昏晦不明的天氣里當然用後者。
於是朱泚、李忠臣雙雙無言,在院中看著水漏的刻度。
大明宮諸殿上,雲天陰垂,冷霰不絕,紫宸殿內韓王,不,現在是所謂的明顯皇帝(尊號太長故擷取最後兩字稱呼),正兩目垂淚,在中官的包圍下對著銅鏡著袞服,他根本不想朝集,如今的朝集不過是把他釘在永遠的罪行柱上,城外數萬朝廷官軍已虎視眈眈,不日即將打入進來,到時朱泚可以跑,李忠臣可以跑,王翃、源休這群都可以跑,但他往哪跑?
「請聖主入潛龍殿。」見時辰已到,一名內侍便提醒了明顯皇帝。
「潛龍,潛龍」明顯皇帝苦笑起來,接著看著殿下庭院裡,被狂風和雪來回摧折的樹,憤憤然地說,「聽那個什麼桑道茂的話,居然把好好的白華殿改名為潛龍殿,當真不曉得潛龍是個什麼意思嗎?」
等到明顯皇帝來到所謂的潛龍殿時,只看到陰暗沉沉的斗拱間,到處鑽著厲聲呼嘯的冷風,幾點燭火在那裡搖擺著,畫屏、錦帷原本繁複的色彩,此刻卻被暗色瀰漫,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淒涼。
廊柱間的席位上,坐著的不是十王宅里來不及走的王子皇孫,就是附逆的臣僚。
有的滿頭白髮,有的心神不寧地哭泣,有的眼神鬼祟,這讓明顯皇帝是心驚肉跳,他不由得潸潸淚下,坐在冰冷如鐵的御座上,於心中長吁聲:「先皇帝還活著的時候,我整日都想坐在這個位置上,可如今才發覺大錯特錯,是大錯特錯啊!」
他的眼前,不由得浮起阿父和阿母還活著的時候,對他是如何百般寵愛的,現在他倆結伴去了陵墓當中,「只剩我這個孤子,命運任人擺弄。」
而其下坐席上的諸位偽朝官僚,又何嘗不是如坐針氈,此刻中書侍郎王翃和源休還未到來,門下侍郎喬琳立在香案邊,痛苦萬分:
千後悔,萬後悔,悔不該在去奉天城的途中畏難,先和皇帝分道揚鑣,又拒絕高岳,跑去涇陽寺廟裡躲起來,現在被迫附逆,而城外宣慰使正是高岳,又拉不下情面去向他求饒,真的是
同樣的,偽中書舍人知制誥黎逢也在那裡,長吁短嘆。
他前岳父死後,妻子碎金又被沒入掖庭,他被損友喜鵲竇申攛掇,強占了岳父的家宅,可好日子沒過幾天,叛軍入城,他貪戀房子沒跑,竇申倒是一溜煙跑去了洛陽,結果自己也被迫附逆,連韓王登基的表文都是他一手炮製出來的。
如今叛軍快垮了,那些附逆的大官們都使出各種解數以求退路,可自己呢,又沒權又沒錢,還如此的顯眼,等到官軍收復長安城後,自己會遭逢什麼樣的下場,想都不敢想。
最終的結局是,宅子沒了,名譽沒了,妻子沒了(黎逢已知碎金改嫁),怕是連性命都要沒了。
可能是各自想到了絕路的可怕,整個潛龍殿,從明顯皇帝到各位公卿高官們,及諸位王子皇孫,無不垂頭暗自哭泣。
朱泚為什麼要搞這個朝集?大概就是要做最後的部署,接下來就是各安天命。
這時,朱泚、李忠臣各自帶著扈從,來到龍首坡下的金吾仗院當中,於院裡鬱郁的石榴樹下召來金吾判司郭鍛。
郭鍛領著群金吾子弟上前,要求秦王和燕王下馬,將甲士們留在此處,單身入潛龍殿。
「二位中郎都在殿中嗎?」朱泚橫著眉毛,質問郭鍛道。
他關心的是源休和王翃在否。
「在。」郭鍛回答說。
這會兒,朱泚與李忠臣都聽到宮外人馬聲陣陣,便想是涇原兵已到大明宮夾城外。
朱泚暗喜。
而李忠臣則暗驚,便對郭鍛使了眼色,意思是馬上聽我的號令動手,不能讓朱泚方的涇原兵入宮。
郭鍛一張橫肉密布的臉上,回以眼色,示意燕王一切放心,金吾子弟包括我都站在你這邊。
朱泚又問郭鍛,御史大夫彭偃在否,門下侍郎喬琳在否等等。
郭鍛說,聖主和秦王朝集,誰敢不來?全已在潛龍殿。
這時,朱泚對李忠臣使了個眼色,便拔出劍來,喊到:「昔日李希烈、李懷光兵亂禁內,以犯天常,擁立偽帝,源休、王翃、喬琳等朝臣附逆作亂,一併可誅,我受陛下『袷衣詔』,於此討賊!你李忠臣身受聖主恩澤,和金吾子弟們豈可袖手旁觀?」
李忠臣心思一轉,想可惡啊,這朱泚哪裡來的袷衣詔,莫不是他在這裡胡說八道?索性將計就計,也拔出劍來,應和朱泚說,「縱使太尉不言,忠臣我也要在此討賊,願隨太尉鞍前馬後。」
這時郭鍛急忙跪下,口呼道,金吾子弟願反正,隨二位入潛龍殿殺賊。
朱泚為穩住這兩位,又喊道「姚令言、焦伯諶將軍的涇原營就在夾城外,須臾即至,我等先動手,千秋忠烈,在此一舉!」
頓時,金吾院一片喊殺聲響起,朱泚、李忠臣、郭鍛糾集千餘私兵、金吾北衙子弟,突然奪占了三大殿各處的城門,接著涌到潛龍殿上。
殿內的偽朝官員、中人、親王們,包括御座上的明顯皇帝,見風雲昏暗當中,無數士兵在凶神惡煞的朱泚、李忠臣帶領下登階殺來,莫不喪魂落魄,尖叫著四散躲避。
明顯皇帝長大嘴巴,瞪著驚恐的眼神,用手顫抖著指著已入殿的朱泚,「秦王此舉為何?」
朱泚對著他怒喊到,奉聖主袷衣詔,殺偽帝、偽官。
明顯皇帝大哭,癱在御座邊,哀求道「只殺我一人即可,勿要害其他人!」
「蛇鼠一窩,全都得死。」李忠臣叫囂道,接著拔劍當場砍殺兩名準備奪門而逃的偽官,其他人哀呼起來,統統伏在原地,任人宰殺。
「秦王,我等皆是十王宅里的,半生不見天日,根本不明白什麼緣故,求放過。」幾位白髮蒼蒼的親王,扒住朱泚的紳帶,苦苦求饒。
朱泚分別將劍抵入他們的胸膛,血飛濺到他的眼睛裡。
耳邊嘲弄響起:當初在涇原時,正是他朱泚向皇帝上表,請求改善十王宅王子皇孫們的待遇的
可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