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沒錯,只有這樣才能作為名有兵有馬的忠臣,立於這個亂世。」韋皋慨然回答說。
「隴州汧陽城由城武掌握,你的二位兄長伴隨左右;而我依舊領靈台、陰密兩縣事,良原、百里諸地的馬坊、蕃兵、屯田都歸我所有。」
「我這裡的汧陽,連帶營田卒一道有兵馬兩千,朱泚麾下刀斧將牛雲光領五百兵駐屯在汧陽城外,名為護城,實則是監督我。」
「以城武的韜略,應付牛雲光應該綽綽有餘。」
「我這裡完全不用擔心,但是逸崧你這邊,新築的良原城內,名義上統領五千營田兵的還是朱泚心腹田希鑒啊!而你在百里新城,能夠掌握的田士和蕃兵加一起也不過四千,還有靈台舊縣營田的八百范陽兵,他們將來會不會產生不穩動向?」
高岳狡黠地一笑:「城武你可別忘記,良原城可是我一手營造的,我既然能把它從平地上修築起來,那也明白這座城池的所有命門,田希鑒不足為懼。至於靈台舊縣的八百范陽兵,我會慢慢讓信任的年輕軍將掌控這隊伍的。」
現在高岳新發展的領兵軍校,即是百里城的屯官侯蘭、程俊仁,此外他與戍守連雲堡的張羽飛、劉國光,還有涇州城內的馬頔等少壯派涇原軍校關係也不錯。
「好,那涇州城的安西、北庭行營主力呢?」
聽到這話,高岳有些不安,他知道現在軍府里的宿將姚令言、焦伯諶等都被朱泚拉攏得十分到位,更有朱泚的直屬部將方庭芝、梁庭芬滲入行營當中。
也即是說,保住安西、北庭行營的種子隊伍,高岳是有信心的,但他無法避免涇原內部的分裂,甚至自相殘殺。
而韋皋也看出高岳內心的所想,便嘆口氣,拍住高岳的肩膀,「逸崧,有得就有失,有鬥爭必然有犧牲,有精粹就會有劣汰,丈夫成大事者,不必拘泥於小節;想要成就朝廷的棟樑,除去顆忠心外,還得有顆碩大的赤膽啊!」說著,韋皋先將另外只手撫在胸前,接著又捶捶高岳的膽囊所在。
「嗯,我還要寫封密信去靈州,萬一事態不力,還可讓岳父領軍南下靖難。」聽到韋皋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後,高岳也就釋然,又準備帶岳父一起來玩。
沒錯,後世的軍隊,還有肅反呢!
不肅反,怎麼保持隊伍的純潔性,怎麼保證領袖的權威性,又怎麼保障隊伍上下對朝廷、對聖主的拳拳忠誠?
就將今日,當作舊的涇原行營,和新的涇原行營,分道揚鑣的日子吧!
這會兒韋皋已決意要「赤膽忠心」了,但生怕沒有如此機遇,便有些焦灼地問高岳:「這次朱泚入客省,陛下真的不讓他回來了?」
意思是如果陛下完全相信朱泚,再讓他回來當鳳翔節度使,那又該如何。
「我覺得,這次陛下的離宮之厄,很可能會變為現實。」高岳審時度勢番,對韋皋判斷時局五條:
陛下對河朔、淄青、山南東道用兵,耗費繁巨,入不敷出,中央度支和各地轉運使為應付軍費,是焦頭爛額,危機深藏,此其一也;
陛下又希望廢除前代的身官回授,並將所有方鎮旌節任免權收歸中央,這樣李惟岳雖死,王武俊、朱滔接踵復叛,梁崇義雖死,李希烈繼而不滿,陛下的出發點是好的,但卻操之過急,做事不講究,如此下去戰亂叛逆會連綿不絕,朝廷東奔西走不得暇,此其二也;
陛下此人,貌似寬厚,實則內心猜忌多謀(唉,小時候缺乏母愛,也就缺了自身的安全感和對人信任感,還虧他現在信任我,他這輩子做得最對的,也是信任我),對前線戰事朝令夕改,前去干涉軍務的中官不絕於路,再加上各官軍節帥貌合神離,互相拆台,平叛戰事難有根本性進展,延誤既久,久必生變,此其三也;
陛下對神策軍待遇過於優渥,也是生變的禍源,我聽說陛下讓朔方將唐朝臣、楊光晟領五千騎兵,馳援中原徐州戰場時,朔方兵連資裝費(唐朝軍隊開撥作戰前,發給士兵整備行裝的錢財)都沒有到位,五千朔方兵人馬衣甲陳舊破爛,被宣武軍嘲笑為乞丐——你看,西北方鎮待遇遠遠不如中原方鎮,中原方鎮待遇又遠遠不如神策軍,而這三個系統的隊伍又要混雜在一起作戰,互相歧視嘲諷,久之怒火積累,一朝爆發,便不可小覷,此其四也。
最後,對這次朱泚來說,依陛下的智慧,是絕不可能相信他和遠在幽州的朱滔串謀的,但依陛下的脾性,又絕不會放他回來——我要是陛下,也要「寧錯殺勿放過」,誰能安心讓朱泚在「臥榻之側」的鳳翔府繼續當節度使?陛下肯定要藉機解除朱泚的兵權,在京羈縻軟禁他,然後派一名忠厚可靠的文臣來鎮鳳翔。
而朱泚一走,鳳翔乃至涇原必然動盪,甚至會牽連到河朔、中原的前線,到時候連長安城都會危險。
這也就是我的「朱泚入京,雖不會被定為謀逆之罪,但也無法回來」判斷依據。
這五條一說,韋皋恍然大悟,接著他皺皺眉梢,突然說了句:
「逸崧判斷得絲毫不爽,可照這五條一覽,皋便覺得,陛下有些『望之不似人君』!既如此,我倆還有沒有當忠臣的必要了」
「哎,城武!」高岳急忙阻止他繼續。
韋皋也頓時明白,自己方才的話,等於是項羽曾經說過的「彼可取而代之」,真正的大逆不道。
「當霸王是不可以的,但是學劉邦是絕對行的。」高岳一語點醒。
「是是是——嗟乎,大丈夫生當如此也!」韋皋急忙改口。
而後兩人密謀完畢,分手後一個回汧陽,一個回奉天,各自經營去了
大明宮客省館驛當中,朱泚畢恭畢敬,將信件交給中官霍忠唐。
當信送至紫宸殿內時,皇帝拆開閱讀後,良久說了句,「太尉不可能參與其弟的謀逆當中。」
「聖主英明,我唐之福啊!」階下,盧杞和關播齊聲讚頌。
接著皇帝就發怒了,「馬燧盧卿,你所密奏的,關於馬燧之子馬暢的事,是真的嗎?」
盧杞連說自然,接著就將證物——一封信遞到皇帝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