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.夜覽時務策

  獨孤良器覺得再這樣下去要誤事的,他橫下心來看看四周,人人都在紛亂地忙乎,沒人注意到他,便咬咬牙,直接將高岳的幾張策卷給拽了過來,然後提起筆

  樓宇之上,常袞和楊綰早已離去,但那位蒸胡老者卻始終沒有移步,他看見高岳跑去如廁,卻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這位出來,「莫非有急疾?奇錢郎君啊奇錢郎君,你的運勢不會就這麼一點吧?」那老者盯住南院角落,樹冠下的廁房喃喃自語,接著敏銳的目光又忽然瞧見,在東廡廊的長檐下,高岳旁邊的獨孤良器卻伏在案上,奮筆疾書著,明顯是抄寫謄錄什麼東西。

  月光灑入到樓宇後的房間裡,坐榻、屏風和小几,都被鍍上了層銀色光輝,那老者的眼瞳收縮了幾下,饒有興趣起來,「有意思,這奇錢郎君看起來也不是一般人,有點運勢。」

  酉時到,潘炎起身,垂簾在令狐員外郎的喝聲里被逐個升起來,收卷了。

  這時月光已完全落在了南院的中庭當中,許多舉子案前都燃起了蠟燭,一起照得廡廊左右通明如白晝般。

  這時高岳才雙腿顫抖,血脈淤塞麻木,一瘸一拐地從廁所里走出,整個身軀都完全虛脫了,「糟糕,沒想到上個洗手間,都已經是晚上了,還收卷了。唉,也罷也罷,反正我也只能走到這步了。」

  而後高岳呲牙咧嘴地坐回自己書案,搓著腿部,卻赫然發覺,自己面前的策卷,滿滿當當,五道題目都已寫完,「唉!」高岳大驚失色,急忙拿起來看,其中第一道策問算是他自己寫的,第二道與第三道他只是各自湊乎寫了一半而已,可現在卻全部已完成,並且兩部分字跡雖然代筆的那位已很努力在模仿自己,可還是能看出有所不同。

  「這」他先回頭看看鄭絪,可對方滿臉的疲憊,好像剛剛擱下筆來。

  前面的衛次公也是一樣。

  於是高岳一手扶住額頭,眼睛卻轉過來,恰好和獨孤良器四目相對。

  獨孤良器年輕的面容羞澀地笑笑,本人正襟危坐,卻閃了兩個眼色,示意高岳不要聲張。

  後面鄭絪搖搖頭,但也沒說什麼。

  夜中,南院的考試結束了,幾名年老的吏員抱著各位舉子的策卷,魚貫進入了尚書省的都堂處。

  那裡燭火通明,擺滿食案和水陸珍饈,會食是由吏部提供的,而常袞、楊綰二位宰相都來參加了會食,原因是他倆要來親自看看,數百名進士科舉子們的策問,都分別寫了什麼。

  其實最關鍵的是,要看看有無舉子在策問里非議朝政、攻訐宰執,這種事在過去不是沒有發生過,策問是和時政聯繫得最緊密的,若是把守得不嚴,風言風語傳到聖主陛下那裡去,會對自己的執政生涯蒙上不必要陰影的,特別對於常、楊這二位初登相位的人而言。

  畢竟元載、王縉剛剛傾覆。

  而蒸胡老者也在席間,陪著二位宰相一道用餐,不緊不慢地用食箸夾起鮮嫩柔滑的鯽魚膾,向嘴中送,邊咀嚼邊還說,還是沒有安老胡兒的蒸胡好吃。

  吃完後,試官開始監督各個文吏,用硃筆開始批閱各舉子的策卷,許多雙眼睛來回搜尋著。

  最後,衛次公、鄭絪、獨孤良器三者的策卷都被羅列其上,還有黎逢和高岳的。

  獨孤良器和衛次公的策卷被呈上的原因是寫得好,「二者的策問確有國器之才。」就連最為嚴苛的楊綰,在看到二者的策卷後也不住點頭,「可惜,獨孤良器的詩賦」楊綰重重嘆息道,看來他認得獨孤良器。

  而鄭絪的策卷也被送上來,因他是被二位宰相目為狀頭最有力的候選者,但最早看鄭絪策卷的,卻是那個蒸胡老者,他坐到書案前,用手帕擦擦嘴巴,看完後對二位宰相說,「滎陽鄭文明的策問,只能說是中人水準,很可惜沒有提出什麼振聾發聵的見解。」

  「一日之內,要對五道時務策提出見解,畢竟倉促啊!就讓最後的詩賦場,定出勝負好了。」常袞毫無擔心的表示,他對鄭絪的文采有絕對的信心。

  聽到這話,蒸胡老者嘴角浮現絲不易察覺的笑。

  最後呈上來的是黎逢和高岳的策對之卷,「這聽說這個叫黎逢的,在考場上還詢問潘禮侍堯舜到底是何時及第的?」楊綰眯著眼睛,看著策卷上黎逢的名字,對侍立在一側的潘炎說到。

  「是的,這個黎逢雖連堯舜是何人都不知道,可他的文卻是真的奇。」潘炎急忙躬身拱手。

  楊綰便唔得聲,和常袞一道看下去,看著看著,確實不斷地從口中發出嘖嘖稱奇的聲音。

  「看來真有那種人,雖然對世務一竅不通,但卻天生寫得一手驚世駭俗的好文章,就像謫仙下凡在禮部南院裡。」蒸胡老者挑著眉毛,在旁側慢慢地說出這句,算是給黎逢下了定論。

  同時,他舉起了高岳的策卷,「唉,是他的?果然是獨孤良器幫他」老者看看高岳的卷子,又看看獨孤良器的,頓時明白,但他不動聲色,迅速將二者卷子分開,「這個叫高岳的,寫第一道策問時怨憤滿腹啊!」

  「哦?」楊綰和常袞同時警覺地投過來目光,生怕高岳攻訐的是他倆。

  「安心,罵的是我唐的貢舉制度,言語裡牽扯到武后。」

  聽到這話,常、楊二人立刻就安心下來,罵罵武后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事情。

  其中一向也反對進士考試的楊綰,甚至還說「這叫高岳的舉子倒是頗有番見地,名字我記下了。」

  接著,蒸胡老者看了看高岳其他策問上其自己所寫的內容,越看越覺得這位寫得有些意思,其見解和想法絕不同於其他的舉子,甚至不同於被認為最上等的衛次公,也明顯和一張策卷上的獨孤良器所寫不同。

  「字寫得太一般,文采也不出眾,幸虧他寫了批判貢舉的內容,才到我的眼前,不然給一般的試官閱覽,可能直接判了下第。不過他關於鹽鐵、鑄錢方面的某些說法,當真是有趣新奇。」蒸胡老者捋著鬍鬚,若有所思。

  這會兒,常袞在那裡撫掌,「就貼經來說,衛次公和鄭絪不分伯仲。就策問來說,衛次公稍勝於鄭絪,可詩賦鄭絪會大大超越衛次公。所以今年的狀頭,應該非鄭絪莫屬。」楊綰也表示同意。

  這就等於二位宰相,公開通榜了。

  二位宰相走後,都堂的角落裡,潘炎大驚失色,低聲對站在他面前的蒸胡老者,也是他的岳丈問到,「什麼,要讓鄭絪下第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