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草蒼蒼蟲切切,村南村北行人絕。
獨出門前望野田,月明蕎麥花如雪。
——白居易《村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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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岳身著緋色官服,腰勒白玉黑犀蹀躞帶,其下懸著四條紅條,懸著金銀所制的紙筒、算帶、火石、小刀等「蹀躞七事」,騎在匹蒼黑色駿馬上,單獨信步,出現在涇州城東的坊街中間。
在他身後,是馬凹原李懷光邠寧軍的營壘,在他側面直到涇川邊,滿是隴右、鳳翔節度使朱泚的營地,而他的正面,是涇州城高聳的城垣、望樓,安西行營將士們用血寫的大旗正在門樓上掛著,於風中搖來晃去。
「咻咻」,兩枚警告性質的箭矢,先後射入高岳馬蹄前的土地,駿馬長嘶數聲,往後倒退幾步,高岳扯動韁繩,對城頭大喊:
「我是昔日涇原孔目院裡的高岳,現攜聖主赦免所有人的詔書,請放我入城!」
「是高孔目,是高孔目!」城樓、女牆後的涇原軍士兵紛紛起身,拄著各色武器,都望著其下的高岳。
勾欄後,馬頔、劉海賓貫甲走出,也看清楚了高岳。
這時候高岳於馬背上舉高雙臂,指著身後,示意他的四周根本沒有伏兵,可放心讓他進涇州城。
不久,軍府中堂上端坐的劉文喜,說到「請故人高孔目入城。」
「高侍御,高侍御救我。」等到高岳手捧皇帝詔書走到軍府中堂後,安西軍將們也都坐定,先前進來後反被扣押的李舟,被反綁雙手,一見到高岳,就奮力嚷嚷起來。
「劉別駕(劉文喜先前被任命為原州別駕)不合扣押天使。」高岳當面指責了劉文喜的行為。
劉文喜擺擺頭,「送李天使出城去。」
幾名涇原士兵用劍割掉綁在李舟身上的繩索,李舟接著望望高岳,便頭也不回地奔出涇原府衙,求了匹馬,忙不迭地逃出城外。
接著高岳將皇帝詔書交到劉文喜手中,端坐下來,和劉面對面。
「陛下能讓高孔目來曉諭,大概確實是想赦免安西行營的將士。」劉文喜笑起來,慢慢將皇帝詔書擺下。
「可段使君無法回軍府來,所以涇原節度使暫且由朱泚來擔任。」
劉文喜點點頭,又問「扶風郡王之子可還好?」
聽到這話,安西、北庭行營諸位在場將士無不啜泣。
之前李适在拆毀馬璘宅第後,把宅第收歸官有,準備改為對民眾開放的園林,馬璘三個兒子一下子由原本養尊處優的公子哥,淪為喪家之犬,所以他們仨的處境,是安西將士們最為關心的。
「某啟程前曾進見聖主,聖主也說,先前對扶風郡王的處置過分草率,馬上要回授扶風郡王三子官職,請諸位勿憂。」
「那便好,那便好。」劉文喜好像放下心頭上的負擔。
眾人沉默一小會,劉文喜詢問高岳最重要的個問題:「涇州開城後,行營各位將士還要不要去平涼、固原營城屯田?」
高岳搖搖頭,環視下左右坐著的軍將,「各位,聖主已答應某,廢棄去原州築城的計劃,在涇州南析出『原州行在』,轄百里、靈台、良原,由某全權在此營田某向在場諸位保證,此後安西行營無憂,此後必讓諸位衣食充裕。」
「聖主待我等如此,高孔目又來到城內曉諭招降,我們還有什麼可抗拒的?諸位可安心釋甲仗,唯高孔目馬首是瞻。」說完,劉文喜口稱奉詔,接著對高岳長拜下來。
高岳也急忙回拜。
「唯高孔目馬首是瞻!」其他安西軍將也紛紛在席位上拜倒。
而後高岳卻依舊拜著,沒有起身。
劉文喜頓時明白,便正色告訴全場:「諸位請聽我一言,我劉文喜實乃此次兵變的元兇,挑唆行營為亂的是我,閉涇州城抗命的是我,向聖主無理索求旌節的是我,導致西陲兵荒綿延數月是我,空費國庫無數錢帛的也是我。聖主雖赦行營上下,然我劉文喜豈能厚顏自處。如不嚴懲文喜,此後聖主何以能君天下?」
「劉別駕」就在各位軍將愕然時,劉文喜繼續快速說完了他的話:「諸位此後務必要謹事朱遂寧、高孔目,盡忠我唐家,文喜的家眷老小也麻煩諸位了,煩高孔目畢命!」
言畢,劉文喜拔刀,迅捷地自脖子上一橫。
一抹熱血,直直飛濺到對面低頭的高岳的眉毛上。
「噗」的聲,血淹沒了高岳眼眶的半邊,滾燙的。
「劉別駕!」其他安西行營的將士,知道這是劉文喜獨自扛下所有罪愆,軍府上下無不痛哭失聲。
高岳這才起身,緩步走到劉文喜的屍體邊,拾取起被染紅的大赦詔書,隨後慢慢抬起血流半面的臉龐,對著軍府的藻井,長聲大喊:
「首惡伏誅,兵變已寧!」
這聲音很快就傳到了軍府衙署外,城中內外的士兵紛紛在城堞、望樓、羊馬城上一層層放下武器,俯身拜倒,痛哭聲震天動地。
馬凹原上,李懷光臉色鐵青,騎在馬背上,手持鞭梢,看著哭聲里的涇州城。
他明白,自己和涇原的梁子,已徹底結下來。
並且此次出征,根本徒勞無功。
因為在號角聲里,涇州城的南城門和西城門隆隆轉開,浩浩蕩蕩入城「身官回授」的,是節度使朱泚。
軍府中,高岳捧著枚木函,裡面盛著的是劉文喜首級,一步步走出來。
馬掛鑾鈴響動——朱泚、韋皋、李楚琳等鳳翔大小將官,來到軍府外,見到這副景象紛紛下馬。
「請高侍御攜文喜首級回京復命,涇原善後的事、原州行在的事,統統交給我,只管安心。」朱泚拍著胸脯保證道,然後看看身旁的韋皋,韋皋也急忙拱手承命。
不久,在紫宸殿上,淮西、淄青、淮南、山南等諸方鎮進奏院的守邸官都被召來,立在皇帝李适階下。
香案上,裹著紫布的木函被取出,接著四面打開,劉文喜的首級完完整整地展示在諸位的眼睛當中。
「此等微孽,已遭翦除。」李适環顧四下,說出這句話來。
各方鎮守邸官都心驚膽戰,口呼萬歲下拜。
「傳詔令,爾等方鎮不可再抗拒夏秋兩稅,此外朕也保證,不再追究新舊文簿抗謬之事,先前劉晏左遷,全是因其擔轉運使時,擅自多門盤剝百姓而致,汝等勿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