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.左藏大盈庫

  結果令狐峘、崔造頓時和通了電般,往後急速退了兩步。

  而蕭昕則不動聲色,坐在原位,用食箸挑著素菜。

  整個南園畢竟沒有其他人。

  「逸崧你說什麼?」劉晏大愕,而後又望著令狐峘。

  高岳目光灼灼,看起來絲毫不像是開玩笑,「使相啊,千萬不可把楊炎舉薦杜封的信,交到聖主那裡。」言畢,高岳鬆開了怔住的劉晏胳膊,接著雙手平放,頭咕咚聲叩在廊下地板上,「高三伏願使相通體安泰,福綿百歲,你還答應過我,要在原州行在設置名攝百里縣令,負責營田呢!這個職位舍高三其誰,若使相有任何意外,怕是高三又要起望洋之嘆。」

  這話說得劉晏有些窘,雖然他也明白高岳說的是什麼,可語氣還帶著惱怒,「逸崧你這樣,叫我如何奏請你去原州行在?」

  「士安」那邊食案邊蕭昕眯起雙眼,擱下食箸,慢悠悠說到,「你我年齡都大了,可眼界和心氣卻不一定見長,有時不妨聽聽年輕後進們的說法,何必固執如斯呢?」

  說完這話蕭昕便逕自離開,而後蕭昕的僕人將門扇都合上,南園小堂內頓時變得昏暗,屏風下點起的燭火前,高岳、令狐峘和崔造環繞著劉晏而坐。

  劉晏便問令狐峘,是否真的有楊炎舉薦杜封入崇文館的署名信。

  令狐峘不敢隱瞞,便從懷中掏出信來,推在劉晏的面前,劉晏看了下,而後對令狐峘說:「你明知杜封沒有門蔭入崇文館,卻先讓楊炎寫下這信,是不是要拿著這信去聖主那裡,趁機告楊炎的狀?」

  「是。」令狐峘不敢否認,「我準備隨後便持此信,入朝交給聖主,說楊炎仗宰相勢脅迫臣,如臣從之則辜負陛下,如不從則楊炎必會害臣。」

  「糊塗!」劉晏勃然大怒,接著指高岳對令狐峘說:「你歷官這麼多年,看事情居然還不如僅僅歷官二載的逸崧透澈。楊炎害不害你,你辜負不辜負聖主,聖主真的會關心?你以為你是誰。還有就算楊炎這事錯了,那也就是杜封入不入弘、崇二館的小事,而你會給聖主留下什麼印象?借如此小事構陷當路宰執,必然是我在背後指使。這豈不是正中楊炎下懷!」

  這話說得令狐峘又羞又怕,急忙伏低身子,不住請罪。

  「還有今日你們跟著我,直到南園齋會來,到底想說什麼,現在快說。」

  令狐峘和崔造只能坦白,希望劉晏能舉薦正在入京的杜亞為御史大夫。

  劉晏這時沉吟起來,接著抬眼看看不發一語的高岳,「逸崧你認為如何。」

  「正因杜亞與楊炎兩不相能,故而使相才最不可舉薦杜亞。」高岳說完,忽然對劉晏、令狐峘、崔造伏首大聲請求,「為今之計,請使相推舉崔寧為御史大夫——仆之岳父,威名素為天下所知所重,以西川節度使迴翔入朝,為御史大夫、平章事,位次相孚、最為服眾,而杜亞本無宰執器量資歷,不過懷非次之望而已,強行舉薦反倒會遭聖主疑心。」

  「唔」劉晏捋捋鬍子,接著啞然,「高逸崧你今日如火燎般前來叨擾老夫,莫不就是為你泰山營勢?」

  「不,有更為關鍵緊要的事。」

  劉晏嘆口氣會意,便對令狐峘、崔造打了個手勢。

  結果禮部侍郎(令狐)和尚書左司員外郎(崔)都緩步倒退,直退出小堂,只能在外等著。

  而高岳這區區試殿中侍御史,卻留在堂內,和劉晏相對。

  「楊公南的事在三個月前逸崧離京入蜀時,已對你說清楚,逸崧你想救就能救得了我?」

  「能救得。」高岳抬起眼皮,目光顯得格外穩重,看來這事他已思索很久。

  「哦?」劉晏接著揚了下鬍鬚,「先說說你為何要救我?」

  「因為使相給了高岳振翅高飛的機會,而楊炎雖也和高岳稱兄道弟,然不過是高下枝的同樹鵲,這個中利害情義,高三雖然駑鈍,卻還是能分清的。」

  「哼,高三鼓、高三彈啊,你倒還是那個大坦率的人。那你說說,本使相會如何倒霉?看起來你好像對事態了如指掌似的。」劉晏的語氣依舊有點不太相信。

  「使相執掌天下錢穀,楊炎自然會從這方面入手。」

  「如何說。」

  「楊炎會先從左藏庫與大盈庫著手。」

  「逸崧,請以此再擬策問。」劉晏抬手。

  一切好像回到大曆十二年深秋的那個雨天。

  此時南園當中高岳正端神色,緩緩將早在他預料中的楊炎的做法給說了出來。

  而同一時刻,小延英殿的門扃緩緩轉開,事前請求單獨召對的楊炎,身穿冠服,三縷長須,眉目如畫,莊重緩慢地走入到閣內,對面書案邊,皇帝李适已在等候。

  當香爐被點著後,楊炎跪下,對著李适頓首。

  「楊卿何須如此?」李适也不由得驚訝起來。

  「陛下,先前內莊宅使王公素貪瀆枉法,教訓深刻啊!由此足見我唐如今庫藏管理制度的混亂不堪,如若不思改革,永無寧日。」

  見到李适頷首,楊炎便朗聲說了下去:「原本我唐設左右藏及太倉,左藏掌天下賦調之正數錢帛,右藏則掌邦國進獻之寶貨,太倉儲天下稅米,以太府、司農二寺呈之,以戶部四曹(戶部司統計普查全國人口、土地,度支司判出納,其中度支郎中判入,度支員外郎判出,金部司、倉部司負責核計)理之,以刑部比部司勾覆之,以御史台監之,以中書門下決之。然喪亂以來(安史之亂),連年用兵,在京將帥求取賞賜毫無節制,國庫不堪。前度支、鹽鐵使第五琦遂將天下財賦寶貨盡入大盈庫(皇帝的私庫內藏),此後聖主以取給方便,故不復出,先大行皇帝(崩掉的代宗)又讓中官三百名,持帳簿掌大盈庫。自此天下公賦盡入人君私藏,朝廷有司不能知其多少,國用不能見贏縮,左右藏徒具屍骸、名存實亡,迄今已二十年矣!」

  南園內,劉晏憤然而起,「楊炎若如此說,簡直虛妄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