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完段秀實的敘述後,高岳也很感慨,他不由得想起蔡佛奴這位安西遺孤來,安史之亂時,安西、北庭軍組成行營入中土勤王,又有部分人擔當留守,行營里的忠烈將士千里轉戰,平安史內亂,御西蕃、回紇、党項外辱,最後卻被扔在區區涇州一地,就像個孤兒般,一面防範外敵,一面還要被防範;而留守絕域的將士呢,因隴西、河西現在被西蕃攻陷,宛若茫茫敵海當中的一座孤島,交通斷絕,音訊還要通過回紇才能傳遞到朝廷來。
他們也算是不負於朝廷了,可朝廷卻對他們虧負良多啊!
「使君為何想徵辟鄙夫呢?」高岳最後,還是問出了這個疑惑。
段秀實便說,高正字你還記得在勝業寺寫經坊里抄書儀的日子嗎?
聽到這話高岳不禁愕然。
「那日你還沒有及第登科,在寫經坊里懲處那群惡少年時,段某恰巧路過,有幸目睹高正字的風儀。後來又聽說高正字覆試子亭撥得解頭、狀頭,並高風亮節拒尚郡主,又於東市不屈於回紇淫威,心中更增仰慕。」
原來那日他掌摑郭小鳳時,段秀實就在外面看到了,可這位實在太簡樸低調,以至於自己當時完全沒有印象。
「還請高正字考慮,現如今疆土殘破,胡虜猖狂,正是丈夫立功王事之時啊!此外段某此次前來,也是得到了劉僕射的舉薦,劉僕射讓我對正字說,決翼奮飛不單只在京城朝堂之中。」
高岳這時便看看自家素白色的屏風,雲韶的影子正投射其上,對方好像也察覺到自己目光,便輕輕點點頭,表示願永遠追隨夫君的決定。看到妻子的決心,高岳也深吸口氣——我當初對劉晏所說的,絕不可以只是嘴炮而已,男子漢大丈夫立於世,驚濤瀚海總是要去見識見識的!
雖然我也知曉,涇原鎮最後會走向莫大的悲劇,可現在才只是大曆十三年,也許有些東西可以靠我的努力去改變。
接著高岳當著段秀實的面提起筆來,於涇原方鎮送來給自己的辟書上鄭重署下自己的名字,並帶自己所寫的謝啟一道,雙手上前,畢恭畢敬推到段秀實那裡。
草堂中,幕主和幕賓再度平禮對拜。
數日後,紫宸殿內,皇帝李豫看著涇原節度使的奏疏,「高三鼓,居然選擇了俸料雜給最少的涇州?」李豫說完後自己不由得感動起來,雖然高三鼓沒能成為自己孫女婿是個遺憾,可他甘願捨棄親岳丈優渥的招攬,去了涇原這個危機四伏的邊陲重鎮,這種精神和擔當真的是沒話說。
旁邊還有兩份奏疏,一份是常袞上的,他在裡面極言高岳擔當集賢院正字僅僅二月不到,考功未滿便直入使府,於法於理不合。
而另外份是劉晏所上,劉晏在其中說,涇原處於鳳翔、邠寧交界之地,須要在其中擴充軍城,由涇原、鳳翔、朔方和神策行營輪番駐防,待遏制西蕃之勢後,還需大舉營田、積粟講武,實施反攻,如今高岳肯捨棄在京的繁華,去邊地任段秀實的僚佐,這是件可為表率的佳話,還請陛下不要阻攔。
皇帝看完劉晏的奏疏後,點點頭,對身旁的人沉痛說到,「如今西陲皆為異域,涇原之備日棘,豈可拘泥於二考三考之事?授高岳正九品上太常太祝朝銜,可即日趕赴涇原使府履職。」接著皇帝畫了日敕,送去中書舍人院擬就承辦了。
日暮時分少陽院內,聽說高岳選擇的太子李适也是又敬佩又遺憾,敬佩的是「高逸崧、陸敬輿這樣的年輕人,確實是未來國家的棟樑」,遺憾的當然還是他未能尚自己女兒,不然現在早已直接當涇原的判官乃至副使了。
郡主的閨閣里,霍競良小心翼翼地給坐床的唐安呈上三份剛剛抄錄好的傳奇文,唐安皺著蛾眉接過來,一看:
一本叫《榆南龜鑑錄》;
一本叫《柳東洗冤記》;
還有本叫《楊西折獄集錄》。
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唐安的面容漸漸生氣,對著嚇得只顧點頭的霍競良說到。什麼榆南、柳東、楊西的,都是對高岳的槐北拙劣的模仿,哪日本郡主親自寫個《桃中公案集錦》行不行呢?
「最近長安城東西市書肆里,全是這些東西,高正字的槐北錄怕是不會繼續往下寫了。」霍競良哭喪著臉。
唐安郡主李萱淑嘖著嘴,翻了幾頁,覺得各個都不堪入目,寫不出高岳的感覺來,便發起狠來,直接把這幾卷都扔到了床榻下的瓮中,「燒掉,統統燒掉。」
霍競良照辦,並小聲對郡主說,「聽聞高正字不日要入涇原使府,為孔目官了。」
「他去便他去,被西蕃人掠去,剃光腦袋當番邦阿師才好呢!」唐安表示我對他的走向根本不感興趣,「你,給我繼續於東西市搜羅,找找能和槐北錄媲美的來,偌大的長安城,本郡主就不信找不出來。」
這時在集賢院的雜果樹叢下,高岳恭敬地對前來還《老子疏》的李泌行禮道歉,因為自己不可能再擔當他的判司了。
來年便要出刺杭州的李泌有些遺憾,但還是很贊同高岳自己的選擇,「高郎君,涇原可不是集賢院,你當孔目官,怕是府務戎務、起草文書、鞠訊案訟、監察軍營都要承擔——這樣吧,如不嫌棄,就讓泌指點一二,可速去陳知院處,多搜羅方志、地理志、邊戎方面的書籍隨身攜帶,以備不虞。」
「謝李使君指教。」
李泌哈哈笑著飄然離去,還說到「雖然段成公指導你也就夠了,但只可惜賈南皮不在此處,不然你向他請教,豈不妙哉?」
整頓好了,高岳便和集賢院諸位同僚吃了最後頓北院廊下餐,接著依依惜別——過不了幾日,他就要自都亭驛出發,向西去涇原。
其實丁澤他們都為高岳屈就感到惋惜,甚至還以為這是皇帝或宰相在挾私報復,只有老人家徐浩說:「你們不懂逸崧的眼力,如今名卿賢大夫,十有七八是自參佐幕僚升起來的,逸崧啊你得記住我的這句話,邊鎮幕府實乃刷羽之所,隨後自可翱飛天朝,不用留戀集賢院這棵南枝。我活這麼大歲數了,說的可是句句在理的,想當年啊,我還在靈州的時候,那真的是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