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聽這話,高岳還不清楚劉晏口中的「討魚魯」是什麼意思,還沒等他開口發問,劉晏身旁的司封郎中令狐峘接著打趣道,「還可畫青蠅。」
說到這,劉晏身邊一行都笑起來。
這「討魚魯」、「畫青蠅」想必是這群官員對集賢正字工作的調侃,他們調侃歸他們的,我可不能調侃,畢竟這群人早已緋衣朱襏,而自己卻剛剛釋褐起家而已。
「魚魯須好好討,青蠅亦得用心畫。」高岳便回答說——他明白,哪怕是劉晏,包括被貶去道州當司馬的楊炎,無不是從校正起家的,他們的調侃是善意的,不可當真。
結果劉晏、令狐峘繼續笑起來,光宅坊閒車坊的許多官員都好奇在旁觀望,不清楚堂堂吏尚和司封郎中,和一位青衫正字為何談笑如此開心。
「嗯,雲君托我傳話給你,於集賢院閒散時,可專心攻讀開元禮、黃庭經、前代實錄這三項,切莫虛度。」劉晏這會兒收斂笑容,語重心長地「替」高岳座主潘炎遞話道。
高岳畢恭畢敬,表示已記下劉晏的話語。
不久,蕭昕、潘炎、竇參乃至常袞等常參官都陸續到來,他們皆是來參與朝會的,對這位立在坊牆下的小小正字表情都各不相同大明宮宮門大開,在諸多御史和宦寺監察下,高岳排在人群班次之末,將通籍掛在宮牆之上,接著順著下馬橋,走入光范門、昭慶門,終於來到大明宮集賢院。
朝會和他壓根沒關係。
集賢院與光順門大街間,有座木橋相連,清渠環繞,高岳走過木橋,和門吏匯報了自己身份,便走入進去。
率先出現在眼帘的,是橫著的軒廊,其右為「知院學士廳」,也即是「中廳中院」,裡面辦公的便是集賢院的「大佬」們,其左直到南牆間的空地上,則種植百餘株果樹,於春季競相開放,奼紫嫣紅,馨香宜人,高岳整頓衣衫,與其他數位正字丁澤、盧士閱、王紆等同時右轉,登廳拜謁知院學士。
不過其實常駐的學士只有兩位,一位七八十歲了,為大名鼎鼎的書法家徐浩,另外位是判知院事陳京,大概五十歲不到的年齡。
徐浩雖然年齡大,但精神卻非常矍鑠,當高岳等進來拜謁時,還在書案上展開麻紙寫大筆,而陳京雖是整個集賢院的具體負責人,在徐浩面前依舊自居為小字輩,在旁恭敬侍坐。
「哦,哦,都到了啊。各位遠道而來辛苦,釋褐之後,免不得要在此省舍里屈就一二年,再緩登公卿之府了。」徐浩見到他們,很熱情地放下筆來,問候道。
高岳等人急忙行禮,齊聲說:「我等職小官卑,屈主司看管。」
徐浩接著轉下身,笑著望望陳京,示意這位帶著諸新正字熟悉下工作環境。
於是接下來,陳京便恬淡地引著一幫正字,繞著集賢院走了圈,並交代了相關事宜:
原來,集賢院為盛唐玄宗皇帝所設,本名為麗正書院,最初匯聚在此的都是政學兩界大牛級別的人物,如張九齡、張說、陸堅、康子元、韋述等,都一起兼任過麗正書院的學士,一時間號稱「學士皆在麗正」。後玄宗皇帝封禪,宴請諸學士於集賢殿,後便改麗正書院為集賢院。
具體來說,玄宗皇帝為何要設集賢院?除去要以文辭修飾太平外,還因原本藏書的秘書省位於皇城,距離東宮和大明宮過遠,閱書不便,便於大明宮內立集賢院,替秘書省分擔藏書閱覽的職務,後來也成為個常設機關。
「唔,此乃四部書閣和紙筆雜庫所在,十間六架。」陳京先帶著高岳等往西走,高岳一見書閣正門畫著孔夫子正坐、諸弟子執經問道之像,而內里一行行架子上全都安放著圖書,但闕失的位置卻也很多,便問陳京道:「敢問陳知院,閣中圖書是否不滿?」
陳京便回答這位年輕人說:「逸崧說得無錯,開天之日集賢院共藏書八萬一千九百九十卷,但歷經燕賊、西蕃浩劫後,大半不存,所以本院一些年長之士,也長年在外,攜錢搜括散失的圖書。馬上如有孤本送來,你們就在院中校對謄錄。」
哦,高岳暗自點頭,原來是這樣:像我們這些剛剛考中進士的,沒經過專門古文傳承訓練的,怕是出去也不認識那些散落民間的珍貴圖書,就只能留在院中乾乾現成的事情。
穿過四部書閣,陳京便指著對面的一間長屋說到,「此是西院,二十間四架,為集賢院書手、校正做事的地方。」高岳一瞧,果然西院廊下和房內,都是書手,或抄寫些什麼,或抱著案牘來回走動,忙忙碌碌。
哎不對啊,既然已有這麼多書手謄錄,那我們這群正字,到底是幹嘛的?
還沒等高岳想清楚,陳京就指著左邊(南),說那是一行和尚的占候仰觀台;又指著右邊(北),說「這便是書手和學士廚院——諸位,上午視事結束後,日中可在學士廚院旁的北院廊下會食(聚餐,工作餐),下午便可各自歸家。」
這話差點沒讓高岳跌倒:也就是說集賢院的工作流程是,上午辦公,中午吃飯,下午回家。
這好像有點輕鬆啊!
想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對,起碼他熟悉的崔中丞就是每日午後多一點便騎馬回宅,除去當直(值班)外。
隨後陳知院領著數位,又順著北壁下走,高岳側眼看到,這北壁上畫著叢叢翠竹,還有一對白鶴翱翔其間,栩栩如生,接著他們迴轉,來到最東面的廳堂「學士廳」,就算是完成了集賢殿的遊覽。
終於要工作了!
高岳等數位正字的辦公場所,和書手一起,都是在很大的西院內。不過西院分前後,有廊相連,他們居於後院,即是「集賢西外院」。
待到高岳坐在書案後,便摩拳擦掌,等著書手或者其他吏員來給自己安排事務。
然後,
然後,
然後
一個時辰過去,對面的院舍里,書手們還是來來去去,而高岳仍然呆坐在案前,好像這裡——西外院的時間靜止了。
「正字,根本是什麼事都沒有哇!」高岳突然發現了這個秘密,愕然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