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不甘屬守選

  過堂參謁完宰相後,日近中午時,高岳又在潘炎的引導下來到舍人院裡,參謁中書舍人崔佑甫。

  崔佑甫身著官服,在舍人院的台階上鋪席招待了眾人,接著勉勵高岳等人道:中了進士只是開始,馬上諸位一經吏部的關試,便全是「前進士」了,可謂真正釋褐,「屬吏部守選」,可想要即刻舍田就祿,還必須參加吏部的兩科考試,即「博學鴻詞試」或「書判拔萃試」,只要這兩科考中,便不用再等待,立刻有官做。

  崔舍人的這番話,坐在席位上的高岳深有觸動:

  考中進士只是「及第」,不算完,還有道叫「登科」的關卡沒過。

  原來,在唐朝的舉子,通過禮部試的便叫「新及第進士」,可以免除自身的賦稅徭役,自白身邁入「衣冠戶」的行列,然後再去參加吏部的「關試」(也即是劉晏先前所說的,到吏部南曹試短行判文兩道),才算是真正釋褐,便叫做「前進士」;何謂「關試」?關,即是關白的意思,古指官府內文書往來,進士去參加吏部的關試並通過,禮部便將進士的姓名、材料(也就是咱們現在所說的人事檔案)移交給吏部,自此進士即「屬吏部守選」,以前歸禮部管,此後就要歸吏部管,算是取得做官資格。

  但必須要注意的是,即便通過關試,進士也只是「屬吏部守選」——最關鍵的是後面的兩個字「守選」,說白了就是等著做官,正如崔佑甫所說,守選是件很折磨人的事:可能三五年甚至上十年不會有闕員,就算有了也可能被他人捷足先登,每年還有不少雜色入流的官在排隊,也要往裡面擠;另外,就算很多官職有了闕,你身為進士也不可以去做,因為你當了進士,只能走「清資官」路線;再者,朝廷也可能對你說,守選累了沒,長安物價高昂不,是這樣的嶺南某個縣有個縣尉空缺你去不去,只要幾年後你還能活著回來,朝廷是不會忘記你的,銓選時給你優惠政策——簡而言之一句話,「要官還是要命。」

  當然最關鍵的是,守選期間因你沒有職務在身,是沒有俸料錢可拿的,也就是窮呆著。

  所以唐朝有的進士,雖然早早及第,但卻一輩子浪蕩於湖海之間,未做過一官半職,也就不足為奇。另外吏部選不是那麼容易過的,舉兩個例子:韓愈在好不容易考中進士後(三次落第),連續三次參加吏部選的博學鴻詞科遭黜落,一度搞得韓愈懷疑人生精神崩潰;和韓愈同年及第的文學家歐陽詹,也稱自己「五試於禮部,方售鄉貢進士;四試於吏部,始授四門助教」,同樣是命苦的可以。

  離開舍人院後,高岳坐在光范門東廊下,心事倒是比先前參加春闈時還要忐忑。

  再用傳奇文去要挾吏部尚書?可吏部尚書是劉晏,他在這位面前怕是走不到一個回合。

  王團團看見他這副模樣,關切地靠過來問「高郎君到底怎麼回事?」

  「百仞之梯,我費盡艱辛地踩上了第一步,但卻發覺接下來要走的路,卻更加不容易啊」高岳重重地嘆了口氣,看著大明宮起伏巍峨的宮闕樓台,接著不再作聲,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遇到劉晏時,對方所說的,從自家宅第日復一日地走向這座帝國的權力中心,不知不覺就走了數十年,走到鬢髮染霜了。

  然後進士的期集,高岳也沒有什麼心思籌劃,他在猶豫:

  現在到底該如何,通過吏部關試後,何去何從,去參加書判拔萃,還是博學鴻詞?得趕快拿定主意,因為吏部選自去年孟冬開始,通常到今年的三月三十前結束,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(高岳可參加當年的吏部選,而鄭絪這樣的只能參加下一次的,具體原因後述)。

  書判拔萃,據說難度和關試不是一個檔次的。

  而博學鴻詞,怕是更

  當高岳心中沒底時,他很自然地首先想起個人來。

  「鍊師!」紅芍小亭內,高岳親親熱熱地喊道,接著坐在綺席上,對著紗簾後的薛瑤英長拜到底,「門生得鍊師指點,終於燒尾離水,化虎為人了!為感鍊師恩情,特備時令鮮果,供鍊師品嘗,希冀鍊師青春永駐,玉顏不老。」

  芝蕙便將高岳呈上的鮮果在瑤英席前列開:一篋洛陽嘉慶坊的李子,一篋長安哀家楞梨,一盤洛陽華林園的王母桃,最後一盤滿是青燦燦的銅錢,是高岳將最後的積蓄拿出來了。

  「嗯,總算沒忘記莘若是你的座主。」薛瑤英長舒口氣,本來子亭覆試的消息傳出,她以為高岳會徹底完蛋,嚇得差點捲鋪蓋逃離長安,去鍾陵的道觀避風頭去。

  還好,還好,這高逸崧有幾把刷子,居然化險為夷,狀頭地位穩如泰山。

  而薛瑤英的話甫出,高岳的頭就頓在地板上,嗚嗚哭泣起來。

  「三兄!」芝蕙最為關心,急忙拉住高岳的衣袖,不知他遭了什麼苦楚。

  薛瑤英抬起手,用拂塵柄敲敲身旁的銅爐,心裡早已明白八九分,「逸崧是擔心吏部選的事?」

  「禮部試僥倖得了個甲第狀頭,但如滯留於吏部守選而不得官,以後再想買些鮮果來孝敬座主,又豈可得哉?」

  「逸崧的意思,是想參加書判拔萃和博學鴻詞?」

  「請鍊師指教。」

  薛瑤英嘆口氣,說「我唐自喪亂以來,政局板蕩,吏部選前些年到了三年一選的地步,也就這兩載維繫一年一選,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曉,逸崧你確實等待不起啊!可過去一年內,本鍊師是清楚的,你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於雜文詩賦里,判文尚未精純。故而參加書判拔萃,時機並不成熟。逸崧,寫幾個字來於我瞧瞧。」

  高岳便在片紙箋上手寫兩句,隔著帘子遞給了薛。

  「哎呀呀,以前是不堪入目,現在是不堪卒睹,還算有些長進——但書判拔萃,顧名思義,書法和判文都要一等一,你修為還不夠呢。」薛瑤英看著高岳的字,驚訝地說到。

  「多謝鍊師評點。」高岳的笑容漸漸渙散,「那博學鴻詞」

  「更不要想!」

  「是是是。」

  就在高岳垂頭喪氣時,薛瑤英笑起來,「不過逸崧謬矣,除去博學鴻詞和書判拔萃,還有條路走,那便是『平判入等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