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長的灞橋兩側,前來觀看歡呼封禪儀式的士庶百姓如雲如堵,在短暫的休息中,皇帝下了輅車,卻看到旁邊的椑車。
椑車上裝著的,赫然是一副內棺。
內棺和外槨相對,所以形制看起來更小,更貼合皇帝的身軀,上面的漆還十分鮮亮,所以皇帝活生生地看到這副內棺,就如此出現在自己眼睛中,再想到自己於國門處,看到跪拜下來的監國的太子,無邊無際的驚懼、惶恐頓時湧上心頭。
他有些激動地詢問身邊的禮部官員,這內棺是何物!
「禮制,天子即位時即有椑車,每年漆一次,如天子有出疆事,則攜椑車跟隨。」
皇帝只覺得眩暈不已。
他在剛剛即位時,滿心想的都是駕馭天下,滿心想的都是文治武功,哪裡會想到在某個角落裡,在他登上這個國家權力巔峰的同時,有輛載著棺材的椑車,就始終在那,靜默地等著自己?
怕的就是天子巡狩時,在中途山陵崩,所以備下此物。
所以秦始皇死的時候,屍體發臭,李斯和趙高往「車」里填塞鮑魚來掩蓋味道,這車很可能就是椑車,也即是說始皇帝當時的屍體可能已收斂在椑車中,而李斯和趙高對外誆騙說始皇帝還活著,還坐在自己車中。否則,若他們往皇帝的御駕車裡老是塞鮑魚,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,徒然惹人生疑?所以李賀「嬴政梓棺費鮑魚」的詩句,應該是符合事實的。
灞橋邊,皇帝忽然發了脾氣,說不要帶椑車上路,絕不。
然則左右都說,此舉是符合先前修撰好的封禪儀注的,陛下也不得不遵守。
皇帝開始歇斯底里起來。
「昔日玄宗皇帝巡幸太原時,過太行坂時,椑車曾被隘路所阻,玄宗皇帝便下令將椑車燒了,以求方便。陛下封禪華岳而已,距離京師不超過三百里,又未出疆,用此椑車何為?此真是修撰儀注的各官員的失誤。」關鍵時刻,高岳來到,一錘定音。
柳宗元等急忙向皇帝和高岳謝罪。
高岳便請求皇帝,正式把椑車焚燒掉。
發完脾氣的皇帝,眼神複雜地望著高岳,忽然又對高岳產生了種依賴的心理。
最終,一群神威軍卒舉起火把,對椑車拜了幾拜,便堆起火焰,將椑車焚燒起來。
不久,封禪隊伍進入渭南縣,縣令來迎,皇帝和諸人在縣令的引導下,拜祭了渭南當地的地祇及先賢忠烈,然後以不擾民為由,車駕住宿於墳墓及佛寺之間,次日啟程便由渭南石橋,進入到京東第一州,華州地界。
華州在渭水南,有華陰縣。
而太華山和少華山,正處在華陰縣之南。
黃河在華岳處,由南北走向,而猛然拐向東面,河水自華岳當中而過,所以華岳自古以來就有傳說,它是被巨靈神劈開的,當然後來又演變為了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。
事前,朝廷已命華州當地官員,並徵調陝虢、金商、陳許等地的神策軍卒,在金天王廟宇旁側,築起龐大的「咸林館」,以供封禪隊伍行宿之需。
待到皇帝隊伍進入到咸林館時,華州數萬父老,無不拜倒在道路兩側,山呼萬歲。
因咸林館四周的田,不,甚至是華陰縣,或整個華州,馬上都要可以作為封禪的「湯沐邑」而享受免稅的待遇,據說皇帝臨幸前,這兒的麥田、桑田乃至林地,都賣到了往日三到五倍的價格,商賈和大族們趨之若鶩,而原本擁有這批土地的農人各個發了橫財。
接著在咸林館中,皇帝召集了隨行五品以上的官員,開始核准封禪的路線。
儀禮使陸贄負責這一切,他當即稟告皇帝說:
君臣有別,華岳在入谷七里處,有石養父母祠,是處無陡峭的高平地,圜台和燎壇便設置在彼處,由陛下和一二親近大臣攜天書至此致祭,行初獻之禮;而在石養父母祠下的寬闊谷底,則設封祀壇,由普王和通王領諸位人臣,同時行祭天的亞獻、終獻禮;
隨後陛下至金天王廟,行祭地之禮,並冊封金天王;
陛下宿金天王廟一日,次日登臨華岳西峰最高處的「上宮」,在彼處由司馬尊師的二位徒弟,及靈虛公主協助,設齋醮祭祀九宮之神,並奉還黃帛天書;
接著陛下便可以下山,回咸林館,接受眾臣的朝拜,拔擢有功之人,封禪便可告成。
皇帝最關心的,其實是登封時,「有一二大臣伴同」的人選。
皇帝想讓渾瑊伴同自己。
可大部分大臣不同意,理由是渾瑊雖然位高武隆,然則所謂親近大臣,必是曾擔任過樞衡執政的,渾瑊始終在各地方鎮處理軍務,並不符合。
渾瑊非常遺憾,表示自己畢竟是個武人,哪裡懂得什麼禮儀,所以這次伴同陛下登封,只能敬謝不敏。
而韋皋也很謙虛地定下基調,稱我雖是中書令,但是個檢校官,以示朝廷恩寵而已,並未在中樞執政過,故而也只能退避。
杜佑也沉默不語。
皇帝顫抖著,最終人選也就是杜黃裳、陸贄和高岳三位。
他的手指緩緩舉起,最終移到了高岳身上。
然後又移到了鄭絪身上。
「那就讓高郎、文明伴同朕,登封初獻罷。」
因為皇帝心中有個想法,他希望高岳能好好地回答自己。
但皇帝最害怕的,依舊還是高岳,他期盼著,但更畏懼高岳口中的答案。
至於鄭絪,皇帝曉得自己和陸贄間永遠有裂痕,而鄭絪品性還是純良的。
七月初九,華岳山下的咸林館內,皇帝和眾臣無不沐浴齋戒,以準備來日的登封大禮。
皇帝所在的中殿處,杜黃裳、陸贄、杜佑、高岳、鄭絪、韋皋等,先向皇帝進獻各地交上來的靈芝紫草過萬枚,可以說鋪陳滿了整個殿堂。
而皇帝也賜予諸位封禪的禮儀衣衫,高岳接受下來的章服,為毳冕、七旒、五章,並帶佩劍扈從陛下登封。
第二天,日色未明,露染霜華,整個咸林館內,鐘鼓肅然齊鳴,皇帝頭戴通天冠,穿絳紗袍,坐在金輅車之上,其先下命:讓鄭絪奉玉冊、玉牒,先行一步登上華岳圜台,做好準備工作。
鄭絪領命,又過半個時辰,皇帝及眾臣的車駕隊伍,從咸林館出發,開始往石養父母祠的方向前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