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.靈虛靈寶師

  司馬承禎離開大明宮,並飛傳書信給南嶽自己的子弟田良弘、蔣含弘,讓他倆前去華岳為自己的替手。

  返歸柿林館的廣陵郡王李純,看到父親正坐在帷幄當中,和王叔文、王伾密切商議著什麼,結果等到李純到來後,父親立刻不再繼續說下去,而是對李純說:「我兒,這些日子你不去柳、劉二位學士那裡學習經書,為何總是要往三清宮那邊走動?」

  李純直截了當地回答:「父親,孩兒覺得古人聖賢之言未必足信,先前劉師(劉禹錫)曾對孩兒講論『孔顏處樂』的事,然則孩兒細想,孩兒成年後就是廣陵郡王,錦衣玉食,哪裡懂得顏回居陋巷的快樂,如此的話研習聖賢言語又有什麼意義?不如去問司馬尊師,這天下的大勢更好。」

  李誦搖搖頭,有點生氣地說,這暫時不是你現在應該過問的,你如真的想要通曉治國的道理,不如讓柳子給你講論《春秋左氏傳》,因柳子師從於信州(刺史)陸淳門下,對左傳最是精通。

  這下李純才稍微開心點,說左傳孩兒喜歡。

  可李純喜歡的,是左傳里的權謀,他在回到自己院內便想起了什麼,就對吐突承璀說:「據說高岳在讓祖父封禪華岳後,還要封禪岱宗東嶽,那也即是說,高岳他們會借著這樣的口實,削除魏博、淄青方鎮」

  說到這裡,李純突然仰起面來,出現和他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愁容,「唉,若祖父能給我駕馭天下的話,我也可以削平方鎮,做的絕對不會比高岳差。」

  嚇得吐突承璀趕緊提醒說,太子殿下尚是儲皇,所以郡王你絕不能在外面說這樣的話。

  「怕什麼!」李純不以為然,他嚴肅起來,低聲對吐突承璀說:「祖父和父親的弊病,就是過於姑息縱容,特別是父親,身為儲皇,不但身體,連精神意志也非常孱弱,處處被幾位待詔和侍讀左右,對韋高杜是優柔不已,未來他如何掌握社稷?」

  「太子殿下先前田獵,並堅持每日做熊經鳥伸(健身操),郡王應經常去禁內的道觀佛寺,祈禱殿下身體安康。」

  「來不及,不可能。」李純斷然說到,「人人都說,『城南韋杜,去天尺五,更有一個高,平齊岱宗』,照我說,將來祖父真的不諱,父親繼位的話,所居時間越長,對社稷的浸害就越深,等到人人都習慣了,再等到我的話,便是回天乏術了。」

  這時候,吐突承璀只能跪在地上,驚恐莫名

  五日後,華州父老鄉親們又來到了長安城,請願封禪,這次華州刺史根本呵斥不住,來的數量比往常多了許多,足足有五千人,扶老攜幼,拜倒於大明宮門外。

  皇帝抗拒得心力交瘁,許多父老都說,去年聖主就說要有事於華岳,總不能又有什麼災異吧?這天下的人心,都渴盼平安,封禪就是為此而來的,可老是災異災異的,到底是怎麼回事啊!

  這些言論刺激到了皇帝,他只能重申,若是條件許可,朕定然會成行的。

  接下來皇帝便賜華州父老們每人一匹絹布,才算是把他們給打發走。

  可父老們卻留下話來,說等到五月時分聖誕時,他們要萬人赴闕上表,恭迎陛下八月前去華岳封禪。

  一時間,京師內關於封禪的討論也是日盛一日,不少士大夫也都有些不滿:既然民意如此,陛下稍稍委曲心思,順應下又有何妨呢?

  長安城東月燈閣,薛鍊師的紅芍小亭內,幾位女真,包括薛瑤英在內,都在為靈虛公主慶賀。

  慶賀什麼?

  慶賀靈虛公主修行有成,升為「五篇靈寶法師」,馬上還能更進步,最後畢籙為「上清大洞三景法師」。

  而薛瑤英到現在,也只是區區神祝師罷了。

  至於漫遊無蹤跡的吳彩鸞,在道教的法位階梯里,始終還是個初受正一明威籙的「五千文法師」。

  打個比方的話,吳彩鸞是小學文化,薛瑤英到了高中,而靈虛已經進入碩士生的級別了。吳彩鸞只能研習剛剛入門的召考符咒,薛瑤英則可以驅鬼降神,而靈虛則有資格舉行齋醮儀式。

  如果能當上「上清大洞三景法師」的話,靈虛這輩子的修行也就到頂了,堪稱博士,精通養精(?)保身和內外丹法。

  清素的筵席間,薛瑤英、元凝真和其他女冠道士都不敢和靈虛同席而坐,一是俗世地位使然,第二個也是道教規定的——不但「登壇行道、齋戒講說」,且「私房別室、行住坐臥」,都要按照法位不同區分高下尊卑。

  可靈虛公主一襲羽衣,卻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  自從小承岳入宮廷內撫養後,她就魂不守舍,「我希望禁內也設一座女冠,能讓我在裡面修行,為國家社稷祈求安泰就好。」

  「此事,只要南嶽那邊的尊師們能聯合起來,向朝廷勸說,並不是多難。」薛瑤英給靈虛打氣道。

  靈虛只能在心中苦,她知道薛的話也就是奉承而已。

  態勢已今非昔比。

  月夜中,筵席散去,靈虛滿懷著心事,在薛瑤英的伴同下,沿著紅芍陂塘的曲折板廊,往水中亭處,邊走邊閒聊。

  這時薛瑤英突然說:「如果宮中能有齋醮的事,那麼主你進入其中便順理成章了。」

  靈虛有些驚愕,然後不由得聯想到現在沸沸揚揚的封禪大典,一時間沉吟,不知不覺間已來到水中亭子的門障外。

  就在她抬頭時,卻看到青色的障簾內,不知何時起,立著個頎長的身影,因方才低頭思索,加上月色微茫,居然沒有察覺。

  可一旦察覺,這身影她再熟悉不過。

  哪怕一別就是一兩年,可這身影的主人,哪怕化成灰,她也認得。

  她也恨不得

  靈虛僵住了,她就立在了亭子的障簾外,前進不是,轉身也不是。

  直到那人輕輕說了聲,「萱淑。」

  靈虛的眼淚,頓時就不爭氣地流下來。

  不久亭子內,薛鍊師也離去了,只剩高岳和靈虛對面而坐,案几上擺著壺煎煮好的茶水。

  「萱淑,你的想法,鍊師先前對我提及過了,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小承岳的身側,這個想法我會全力幫你達成。」高岳為靈虛斟了盅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