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絕不出德音

  大明宮金鑾殿內,皇帝居住的東堂處,宋若華、宋若昭和新進來的宋若憲三姊妹,正望著內苑冰井使送來的,由皇帝出主意,製造出來的「冰醍醐」。

  所謂的醍醐,就是牛羊或馬身上所出的乳酪,經加工制就的。

  經過抽取水分的處理,做成硬酪,從皇帝各處的牧監、馬坊、牛羊坊里送來,再由冰井使和冰水混拌,用模具做成一塊塊的「冰醍醐」。

  這時雖已是深秋時節,但宋家姊妹們為了驗證冰醍醐的味道,還是勇敢地冰氣繚繞的醍醐,捧在手掌心處,接著品嘗了下。

  一股幾位透徹的冰爽和美味,直通過她們的味蕾,注入到內臟當中去。

  要是炎炎夏日的話,能吃到冰醍醐,那將是件多幸福的事。

  「真是甘美,還可以在裡面加糖霜。」宋若昭喟嘆說。

  宋若華持重地點點頭。

  小妹宋若憲的點子更多,她說:「還可以往裡面加葡萄漿、石榴羹、桃漿、蜜什麼的,肯定更加美味。」

  這時宋若華正色教訓小妹說,這冰醍醐雖好,但畢竟是奢侈之物,我們身為婦人,絕不能光追求口腹之慾,而敗壞了修身持家的本義。

  於是若憲便吐吐舌頭,不敢再多說什麼。

  屏風處,皇帝手中拿著卷《卜式養羊經》,念念有詞地轉了出來,看見三姊妹便問,這冰醍醐若何?

  三姊妹便如實回答。

  皇帝顯然很滿意,他就對三姊妹說,來年就讓冰井使大量造這種冰醍醐,小學士(宋若憲)所說的加各種果漿確實是良策,每人口味不同,再加上醍醐可以調人的五臟六腑,一份五十文錢,便能在長安城售賣了。

  宋若華想提意見,但沒敢提,「堂堂大明宮禁內,居然要造冰醍醐賣」

  可皇帝又把《卜式養羊經》交給了她,正色說這書中對養羊術說的非常淺顯但又詳盡,朕已看完,請學士將它抄錄工整,交付雕梓坊印百份,分給內園和外面的官莊,此後須得照此蓄養。

  除去《卜式養羊經》外,皇帝正在閱讀的還有《陶朱公養魚法》、《王良相牛經》、《伯樂相馬術》等等,李适很聰明,很快就讀完,並且要求集賢院搜括更多的農書來。

  皇帝這時明白了,除去經書外,各色農書的重要性。

  於是高岳提議,集賢學士胡錫晉,博學多聞,學思兩著,可擔當此任。

  對此皇帝欣然同意,便任命胡錫晉為「括農書使」,給他三百貫的經費,讓他去各道去搜括整理農書來,以三年為期。

  哭喪著臉的胡錫晉,只能離開集賢院和京城,飄蕩湖海,去民間找散佚的農書去了,《長安邸報》現在由知院事陳京主持工作。

  當然皇帝關心財務,關心農書,關心工商作坊,不代表他對軍國大事就不在乎了。

  洺州前線送來的消息,由中書省的主書奉著,穿過金鑾殿的中廊,接著先送到西堂處。

  在那裡,高岳端坐中央,正在判各色文案。

  樞密使、翰林學士則分居左右,而角色更小的中書門下的文吏們,則來回趨走。

  現在朝政的焦點,當然是洺州的平叛戰爭。

  為此高岳已在金鑾殿當值一個月,當間只回家一天而已。

  看到渾瑊的奏報,高岳臉色不豫,接著起身,穿過中廊,來到東堂門前。

  「堂老。」在外室的宋家姊妹,見到高岳,便一起行禮。

  「侍中請求頒發德音,寬赦元誼、李文通?」皇帝將養牛養羊的書卷放在案几上,聽到高岳的陳述,也很驚訝。

  而後他就問高岳是什麼看法。

  「陛下,渾侍中的見解,如在先前可能沒有錯——但而今卻不合時宜,必須得儘快同時飛詔令和堂牒去,糾正招討行營內錯誤。」高岳表情嚴肅。

  皇帝便皺著眉頭,「高郎為朕言之。」

  高岳看到皇帝案几上的書卷名稱,就趁機問:「陛下最近研讀蓄養方面的農書,那麼遇到害群之馬,該如何處置?」

  「這點就算不看農書也該明白,南華經中明言,夫為天下者,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?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。」

  「那元誼、李文通、石定蕃,皆是害群之馬,如和之前國家對待方鎮一樣,一味姑息遷縱,今日降,明日復叛,驕兵悍將,朋比膠固,那麼朝廷還用兵澤潞洺,竟為何事?」

  「高郎的意思是」

  「害群之馬,必去之。叛國之兵,必刈之。德音,只是對奉國家號令的士卒,只是對遭兵難的百姓而發的,如對叛黨而發,國家綱紀何存!臣岳主張,肥鄉城必須將其攻撥下來,元誼以下亂臣賊子,也必須明正典刑,以當初對李希烈的做法處置。」

  這下皇帝的面色凝重,他還有點害怕魏博等桀驁的方鎮會趁機發難。

  可高岳卻說:「平盧軍節度使李納病篤,即將就木,現在並無法對官軍造成威脅;成德王武俊,已被張升雲、李自良夾持,也無法動彈;至於魏博,自守之賊耳,請陛下遣一中貴人前往,曉諭其利害,田緒必不敢胡作非為。然後可再增兵五千,或一萬,給予渾侍中,全力將肥鄉城攻克下來。」

  最終皇帝下定了決心,他問高岳,「若再增兵澤潞洺,軍糧、器仗可能齊備?」

  高岳很肯定地回答,當然沒問題,臣已讓王紹供軍,一切運轉良好,糧食和錢帛都綽綽有餘,並且他對皇帝說,這次對昭義行軍司馬元誼的叛亂,必須快刀斬亂麻,哪怕壯士斷腕也在所不惜,若有任何猶豫,以後必將長久受其害。

  「可,就按照高郎所言的去辦。」

  「請陛下發神威軍大將軍張萬福,督五千神威子弟,即刻自京師進發,言參與洺州之戰,以示陛下討平亂黨之決心。」

  這次皇帝的態度果然非常強硬,很快翰林院草擬的詔令,和中書門下的堂牒,都飛也般投向太行山東側的臨洺地。

  同時,中渭橋處,張萬福將軍連夜點集五千神威殿後軍,開始往潼關、蒲坂前進,火速準備加入戰場。

  短短六日後,渾瑊便低著身子,接受雙重效力的詔令和堂牒,裡面說得非常清楚,也非常嚴厲:

  以半月為限,不惜一切代價,攻下叛軍最後據點肥鄉城,若侍中辦不到,就讓神策龍驤大將軍尚可孤替手,若尚可孤辦不到,就等張萬福來替手,如張萬福辦不到——由中書侍郎高岳,領河東、河中、澤潞三鎮,指揮平叛。

  「臣,謹遵如右!」渾瑊明白,這場戰事完全沒有迴旋的餘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