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拉攏的藝術
一部分大臣就在等陛下提出這個議題。
這波輿情著實洶湧,他們都快被噴成孤家寡人了。
說穿了,侯君集也就貪污了點財物,還沒有犯什麼原則性錯誤。
還是可堪教化的嘛!
而且這回還是陛下主動給台階下,沒有逼得文臣們自食其言,主動跪求法外開恩。
他真的,我哭死。
長孫無忌高居龍榻之下,百官的微表情逃不過他的眼睛。
他摸著下巴,覺得時機成熟了。
多謝(?)那些動機不明的傳單,把洶洶民意爭取到了侯君集這邊,無意間完成了對朝堂諸公的施壓。
現在,只需他長孫無忌一番話語,就能拉攏相當一部分中間派,從而順理成章地把政治盟友侯君集放出來。
還得感謝房玄齡把侯君集扔進了牢里,給了他長孫無忌一個賣人情的機會。
屆時,侯君集必將投桃報李,更進一步向他和太子靠攏……
「陛……」
「陛下。」
就在長孫無忌準備上奏的時候,房玄齡搶先開口:
「管子曾說過,善於治國的人要通過有效制度來管理國家,這才能讓民眾心服。
「難道侯君集當時犯了罪,現在就不算犯罪了嗎?
「我朝君臣一心,深謀遠慮,相信不會為了片刻的安寧,被黔首的謬論所惑,而干出自損法律權威的荒唐事。」
一頂高帽子戴下來,立刻堵住了動搖派的嘴。
「啊對對對。」群臣紛紛附議。
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剛正不阿的正義之士,誰也不想被貼上「畏懼流言」的標籤。
雖然態度有些鬆動,但眾臣的主張仍然是:
侯君集不能放。
李世民又一次吃了軟釘子,不悅地撇撇嘴。
長孫無忌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房玄齡,什麼話也沒有說。
侯君集案翻篇,進入下一個議題。
李世民的神色不禁哀愁起來,關切地問大理寺卿:
「孫廷尉,孝恭的案子……」
修仙修得人憔悴的孫伏伽頓首:
「我寺會同刑部、萬年縣,全面搜查了河間郡王府。沒有發現砒霜,井中也沒有傾倒毒藥的痕跡。
「查閱郡王府物料出入帳冊,據此追查與郡王府發生往來的菜販、藥鋪、炭翁、短工等,未發現異常。
「審問郡王親屬、府內下人,沒有……」
「總之就是沒有進展對吧。」李世民不耐煩地打斷。
但看著孫伏伽仿佛一陣風就會暴斃的狀態,他也不忍心訓斥,賞了點布帛、寬勉幾句。
朝會結束,最終決定:
侯君集依然不得釋放,案件交由御史台全權處置;大理寺、刑部的主要精力則全部轉移到李孝恭案上。
「侯君集桀驁,還得在獄中再修剪修剪脾性,方能為少主所用。」房玄齡收拾著笏板,自言自語地嘀咕著。
這場由低級紅傳單所引爆的輿論風潮,他一眼就看出了背後推手是誰——
除了那位愛胡鬧的李明殿下,誰還會想出這麼……胡鬧的鬼點子呢?
知道了操盤手是誰,房玄齡便不難猜出這場鬧劇的真正目標——逼朝廷釋放侯君集,將其收入麾下。
「目標正確,手法也很……巧妙,可惜時機把握上還欠點火候,沒有摸清侯君集的性格,導致操之過急。
「所以老臣得幫忙降降火,在朝中攔一攔,耐心等待時機成熟。」
房玄齡點評著,嘴角不自覺地上揚。
不管怎麼說,這兔崽子少主的鬼點子是真的鬼啊!
居然能想到發動國人這一招,以民間的力量向朝堂施壓,這著實出乎他的意料。
作為高第士人出身、跟了李世民大半輩子的職業宰相,房玄齡雖然口必稱「天下蒼生」,但在政治算計中,他的眼光也只局限在太極宮之內。
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民間排除在外。
因為在封建時代,政治一直是少數權貴決定的,與民眾何干?
小殿下不但敏銳意識到了這股一直被忽視的政治力量,而且還運用得那麼……別出心裁。
這股全天下皆為我所用的氣魄,著實不一般哪……
「房相!」
身旁唐突響起一個粗悶魯莽的聲音,打斷了房玄齡的思考。
「房相,你為什麼要抓侯將軍?」
在說一句話都得斟酌半天的朝廷,很少有莽夫能這麼直奔主題。
房玄齡抬頭看去。
是一位紅袍鶡冠、威武雄壯的武將,一雙銅鈴大眼泛著清澈的愚蠢。
武將身邊則是一位羽扇綸巾、儒生打扮的漢子。
只是這位「儒生」的五官過於粗獷,帶著濃濃的異族風情。
「薛萬徹將軍,房某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」房玄齡對紅袍武將道:
「我只是恪盡職守、有法必依罷了,並沒有為難誰的意思。」
「嗯……那個……哼!」
薛萬徹只會打仗,不會打嘴仗,被太極高手一通太極,就給推得找不著北了。
他身邊那位白衣「書生」開口道:
「子曰:為政以德,譬如北辰。玄齡公效法暴秦,刻薄寡恩,恐失天道。」
文言文說得不錯,但他的漢話口音帶著微妙的……草原風情。
對房玄齡來說,這種半吊子根本構不成威脅。
他慢慢起身,一邊捶背一邊回答:
「契苾何力首領,在下曾聽說,真正的德行是規正他人的錯誤,幫助其規避大的災禍。
「如果放任他人做不道義的事,像春秋鄭國的共叔段那樣自取滅亡,恐怕不是德,而是惡吧。」
「那個……哼!」突厥人契苾何力也很不忿地哼氣,似乎對「首領」這個詞不大滿意。
薛萬徹和契苾何力二人是來求情的,他們知道房玄齡是侯君集被捕的幕後黑手。
薛萬徹是征討高昌時的副將,契苾何力則是歸附唐朝的突厥一部——契苾部落的首領,擔任西征的前軍嚮導。
因為這層關係,兩人和侯君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——
侯君集吞了戰利品,他倆也同樣吞了。
不僅如此,唐軍將士見者有份——要不然,高昌器物也不可能爛大街,被房玄齡在西市嗅著了風向。
軍隊劫掠還真是體制問題。
因為在貞觀前中期,唐軍的主力還是以均田制為基礎的府兵。
朝廷將土地分配給兵士,閒時為農,不交租庸調;每逢戰時,士兵自備糧食和兵器,一般不另發軍餉。
而奔襲千里的虎狼之師,是要吃肉的。
難道和他們說,你們的軍餉在均田的時候已經發過了嗎?
所以將領一般也會默許士兵劫掠,就地補充「軍餉」。
不止是侯君集,李靖、程知節(也就是程咬金)……許多有名望的將領都是這麼幹的。
大家都不乾淨,你房玄齡為什麼只對哥幾個情有獨鍾?
「二位若還想探討律法與道德問題,房某隨時奉陪。」房玄齡表達了歡迎來互噴的開放態度。
兩人知道噴不過他,抱了抱拳,悻悻離去。
看著兩個虎背熊腰的背影,房玄齡優哉游哉地撣撣衣擺。
「買一個,搭兩個。」
…………
「侯將軍,你見過施粥的場面嗎?那烏泱泱多的人,隊伍可以從西市一直排到承天門……
「每每想到大唐還有這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,我吃肉肉都不香了……
「侯將軍,看著他們窮困麻木的臉,你是否想到了發跡以前、莫欺少年窮的自己?」
大理寺的獨家小院。
李明照常嚼著果乾小零食,一邊唾沫橫飛地和侯君集談心。
基層談心他可太有經驗了,就是一個字:磨。
這幾天他一有空就往大理寺跑,傳單的製作和分發都外包給了韋待價和來俊臣。
而侯君集也逐漸習慣了這隻嘰嘰喳喳小麻雀的存在。
他照常生無可戀地看著書,左耳進右耳出,有空偶爾吐句槽:
「我出自上谷侯氏。」
什麼?原來你們侯家不是少年窮,原來也是士族出身?靠,一幫反動地主豪強……
某位全國最大地主的第十四子忿忿不平,把聽得打瞌睡的侯寶琳一巴掌拍醒,換個角度繼續侃侃而談:
「所以啊,我怕底層百姓活不下去造反,怕得吃肉肉都不香了。
「侯將軍知道陳勝吳廣說過什麼嗎?王侯、將軍、宰相,難道天生就應該身居高位的嗎?
「你還知道嗎?有一位偉人曾經曰過,人民,只有人民,才是創造歷史的……」
侯君集聽得腦袋都快炸了,不耐煩地打斷:
「殿下,末將已經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了。
「您不就是嫌末將太貪婪唄?好,從今往後,末將一定清貧安樂,寧靜致遠。」
李明感動得都快哭了:
「此話當真?」
「當真,我幹嘛騙你。」侯君集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:
「我一定消弭一切野心,從此退出朝堂的一切爭端,安心輔佐太子殿下登臨大寶。」
他當然知道這個小皇子是來拉攏他的,故意說這話氣氣他。
不料,李明居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:
「好啊好啊,你是太子黨,我也是太子黨,我們都是同志啊!」
諧星克莽夫,古人誠不我欺。
侯君集嘴角抽搐,扭過頭不搭理他。
李明換了個座位,像狗皮膏藥一樣,又和侯君集面對面了:
「我知道的,侯將軍只是說說而已,其實一點也沒有安分下來的意思。」
「哦?」侯君集繼續全神貫注地讀書,懶得說話,只是揚起一邊的眉毛。
李明指指侯君集手裡的書卷:
「你看的是大唐輿圖——
「現在國內安定,你研究中原的地形地理幹什麼?」
侯君集臉色一僵。
(本章完)